“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慕容隽的笑意平静而残忍,“如果你真的想借助慕容家的力量为那个受辱的姐妹报仇,那么,就请替我引见白帅──不必觉得尴尬。我们以前的事不过是年少无知,我早已忘却,也不会对任何人提一个字。”
年少无知么?殷夜来默不作声的听着,脸色渐渐苍白,似是怒极,连眼眸里都浸出了微微的恨意,但她却还是一言不发。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背叛,也不是遗忘,而是对昔日的全盘否定──是她先背弃了他,所以,他也就这样否定过去。
这世上的事,原也公平的很。
“公子说的是。”许久,她吞下了那一口气,微微一笑,“青楼的女子迎来送往,哪儿还介意这个?”
"不过,我想白帅却会介意。”殷夜来的眼里露出讥诮的笑意,语气转为锋利,“为了公子的身家性命考虑,我劝公子还是别贸然去见他为好,不然得罪了白帅,很容易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一语毕,她突然笑起来,撑开伞,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她最后的话相当锋利,慕容隽的眼里本来已经迸出了一丝恨意,然而看到那把撑开的伞时,却微微的怔了下,往前走了一步。
那把伞。。。。他居然留到了今天?
殷夜来撑着伞,那把伞很精美,上面的绸子极其奇特,纯青色的底子上仿佛有着极其微妙的明暗色彩在流转。
慕容隽在廊下看着她撑开伞离去的背影,眼里有一样的光芒闪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容颜不减昔年,然而却瘦多了。手腕纤细,两个翡翠镯子空荡的选在那里,敲出清脆的响声,露出的锁骨也深深地凹陷了下去。而那般轻薄华美的衣衫披在她身上,居然也给人一种弱不胜衣的感觉,令人生疼。
怎么会瘦成这样?这些年来,她留在那个位高权重的人身侧,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是欢喜的、心满意足的,还是有苦难言、日夜煎熬的呢?
这一切,他都没有问。不知道是有意的回避,还是已然觉得没有必要。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殷夜来走了几步,却突地开口道,“当年在码头上你我第一次相遇时,大雨倾盆,你便送了我这把伞。。。是否因此而一语成畿呢?”
她苦笑着,走入雨中:“伞就是‘散’阿!《白蛇传》中,书生许仙就是在初遇时借了白蛇一把伞,才有此结了一段缘──不过到了最后,却还是生生的被拆散了。。。。。真是个不详之兆呢。”
慕容隽脸色微微一变,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道:“仙子说的这个什么《白蛇传》,在下并未听过。帝都有严令,不许唱中州人的戏。”、
“哦,是么?果然。。。”殷夜来回过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看来的确是我记错了──原来我们从来不曾相逢过。”
她低头笑了笑,又回头走入了雨里:“珍重。”
走出长廊,枫夫人正带着秋蝉在外面等着。那个身材高挑、脸色苍白的女子站在那里,看着她从内院走出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种没有表情的表情,却是如此的熟悉。
“小姐已经帮府里的女眷们挑好了衣饰吧?”枫夫人躬身道,“辛苦了。”
“不敢当。”殷夜来也是笑着回礼。
“妾身来送仙子。”枫夫人微微一礼,示意她跟着自己从偏门出去。
主仆二人随着管家穿过后院来到了侧门口,软轿在门外深巷的雨里静静等着。秋蝉让小姐留在廊下,自己先冒雨快步过去掀开了轿帘,整理好垫巾。
殷夜来和枫夫人站在廊下,相对无言。
正当殷夜来准备走向轿子时,却突地听到镇国公府的大总管在身后低声道:“城主准备向广漠王的女儿求婚。”
“是么?”殷夜来不由自主的停住脚步,怔了怔,复又微笑,“是九公主琉璃吧?实在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恭喜了。”
枫夫人定定的看着她:“老实说,我很为公子担心。”
“哦?”殷夜来的嘴角浮出了一丝笑,“枫姨多虑了吧?”
枫夫人叹了口气,目光里满是忧虑:“你别看公子现在看起来冷静沉重,做事也果断,但是,我觉得在他内心里。。。。唉,其实还是个孩子阿。在关键时候,总是做不了决断。”
“是么?”殷夜来淡淡应一句
“这样子的他,如今却坐到了镇国公的位子上,日夜和一群豺狼为伍,实在是让人担心。”枫夫人摇着头,压低了声音,“不瞒你说,老爷去世的时候,慕容家被空桑六王巧取豪夺,早已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这几年全靠着公子才苦苦支撑下来,总算没有闹得家破人亡,毁了镇国公的名声。”
“是么?”殷夜来的眼神变了变。
──原来风光无限的慕容家,也有那么多不为外人道的苦衷。也难怪,在空桑人的天下,一个外族生存至今已然不容易。更何况慕容家掌握着云荒最繁华富裕的城市,怎能不让那些藩王帝君垂涎欲滴,都想分一杯羹呢?
“我不知道公子这几年是怎么撑下来的。如今他渐渐连我都疏远了,有事业只和那一帮心腹家臣商量。”枫夫人轻声叹息,“很多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但是我却总觉得他目前在做的事情必然非常危险。”
“危险?”殷夜来微微一怔。
“是的,”枫夫人的语气非常奇怪,“我总觉得慕容家就要大难临头了。”
这样的预言,从这个面色苍白、沉默寡言的苍老女人口中说出,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味道。殷夜来怔了一下,却只是笑了笑:“夫人多虑了吧?连两百多年前那一场中州人的大灾难都奈何不了慕容家,如今又怎么会有过不去的难关?”
“一家有一家的难处,不足为外人道。”枫夫人叹道,“所以无论如何,都请姑娘不要怪他。公子身上背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他身不由己阿!”
那边的秋蝉早已整理好了轿子,唤了一声“小姐”。殷夜来不便多呆,便撑开雨伞走了过去,回头微微一笑,低声道:“谁都身不由己的,夫人。”
初冬,外面细雨霏霏,长短的敲击着琉璃瓦和青石台,仿佛有人在时光的深处低吟着一首歌,如此的遥远而模糊。
然而悲歌未彻,人事已全非。快十年了,世间之事如洪流疾奔,冲刷了这一切。这一曲虽未终了,无论如何,却终究还是要唱下去的。
不是所有的梦都来得及实现
不是所有的话都来得及告诉你
内疚和悔恨
总要深深地种植在离别后的心中
尽管他们说 世间种种
最后终必成空
我并不是立意要错过
可是我 一直都在这样做
错过那花满枝桠的昨日
又要错过今朝
今朝 仍要重复那相同的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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