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大师……你心意如何?”沉默许久,张真人忽然沉沉发问。
老僧的眼睛缓缓从那一团乌云上移开,垂目低首,合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道:“好重的妖气与阴气……魔道中有人拥有如此力量,将来必为人间之祸。张道友,合老衲的‘般若之心’与你的‘玉篆天书’,方可与其一战啊……”
“只怕合你我之力也未必能压制住那人……”张真人的脸色却仍然凝重,不顾身边的弟子一脸不服的又在跃跃欲试,他叹息了一声,看着方才听雪楼主离去的方向,低声道,“大师,你如何看萧施主?”
“人中之龙。”想也不想,明镜大师回答,“虽非我道中人,然而灵慧深种,行事有气吞河山之风。中原武林天下若要统一,非其不可。”
“非我道中人?”忽然,张真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缓缓摇头,“未必,未必。”
――――――木楼外,被烨火与迦若方才那一场斗法所惊动,在钟木华带领下,听雪楼弟子已经纷纷从房中出来,询问何事。
然而,空荡荡一片的地上没有丝毫打斗过的痕迹。
靖姑娘脸色沉寂,负手握剑,抬头看着天心的明月,目光变幻莫测。
朱衣的烨火伏在地上,小臂上的伤处血流如注,似乎被什么尖细的利器刺伤了手臂。
方才片刻之间月亮明晦不定、天地风起云涌,听雪楼弟子无不被剧烈的雷声和刺眼的电光从睡梦中惊醒——然而出门一看,外面却好好的月华如水。
见了这种反常的景象,又想起进入拜月教地界以来一直遇到的层出不穷的怪异事情,所有的听雪楼弟子心中俱是忐忑不已。
“靖姑娘,有什么事情?”钟木华一边吩咐属下去观测周围有何异象,一边走上前去恭谨的询问。阿靖没有回答,微微侧头、看了看这个听雪楼的老下属——
钟木华已经年近六十了,鬓边已经有了花白的头发,青筋突起双手上伤痕无数……这个老人,见了这些怪力乱神的诡秘景象、也一定像普通弟子那样心下疑虑——然而,侍奉过听雪楼两代楼主、忠心老成的他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畏惧退却的神色。
江湖人,本来就该有随处青山可埋骨的觉悟。
就如她,虽然一入江湖至今罕有敌手,但是也作好了随时有遇到比自己更强者的准备——到时候,尽管取了她项上人头去便是。对于这个尘世,她是来去无牵挂。
然而钟老他,却有个中年才得的女儿钟嘉绘——那个十五岁的、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子……
在楼中时,虽然畏惧她的冷漠寡言,但是仍然“靖姐姐”“靖姐姐”的叫得欢。那个孩子十五岁了,生长长听雪楼这样的武林世家,却居然丝毫不懂江湖上的事情。
“我女儿?嘿嘿,你们都不用想咯!——这丫头将来是要嫁个好人家,乖乖的作人家老婆,我可不希望她和我一样、过一辈子刀头舔血的日子。”在前往南疆的路上,有一次,她无意听到那一群听雪楼子弟们围着钟木华调笑,说起他的女儿,老人就这样呵呵笑着回答。
“等我过了六十大寿,就金盆洗手告别江湖,好好回去侍弄几亩地、抱我的胖孙子去!”说起将来的打算,钟老的脸上有平静恬淡的笑意。
当时坐在远处的她听了,心中忽然有说不出的沉郁……
攻打拜月教是如何艰难残酷的任务,恐怕只有她与萧忆情心中最清楚——这些没有见识过术法的武林人,或许还不能懂得他们所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以武学对抗术法,在某种程度上说无异于以卵击石——武功到了一定的程度,是足以和术法分庭抗礼,然而对于大部分普通的武林人士来说,却甚至对自身都毫无防卫之力。
更何况,在看过迦若那样的术法后,她自问就算她自己,这一战后能否活着回去也是未知——而这一次和她一起来到滇南的听雪楼人马,又有多少能回到洛阳?
在洛阳,将来又要流下多少孤儿寡母的泪水?
“靖姑娘?”过了半天不见女领主回答,钟木华有些惊讶的抬头看她,关切的问,“靖姑娘,你受伤了么?”
“哦……我没事。”阿靖这才收回了神思,回答,目光再度落在钟木华鬓角的白发上,心下沉郁之意更深,轻轻叹了口气,吩咐,“烨火姑娘受伤了,扶她回房中敷药罢。”
钟木华领命退下,绯衣女子复又怔怔抬头看着月空,沉吟不语,右手轻轻回过来,抚摩着颈中的紫檀木牌,目光变幻着。
他没有说错——她一直保留着这个他亲手给她做的护身符……虽然在剑与血的武林中,推崇力量的她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幸运”。然而,十年的风雨江湖路,她一直保留着它——就如他也还戴着那个她小时候送给他的石头指环一样。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各自忙碌着——听说了萧楼主不日将亲自来到南疆,所有的楼中子弟的情绪都为之一振,不复前几日的忐忑。
阿靖微微苦笑了一下:果然,只有他、才是听雪楼的灵魂罢?即使自己的生命都如同风中之烛、但是这个病弱的年轻人却仍然是所有人目光凝聚的焦点。他甚至不用作什么、只要他来到了南疆——仅仅这个消息,就足以当上几万雄兵。
只是千里奔波,又是湿瘴遍地的南疆——他那样的身子骨不知道是否熬得住?
独自伫立在冷月下,绯衣女子呆呆的看着苍穹,看着那皎洁的月轮在云中载沉载浮的荡漾,她唇边忽然也漾起了复杂的笑意。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或许,在高天上沉浮了千亿年的冷月看来,即使他们、即使听雪楼、即使整个人世,一切也不过是渺小的转瞬即逝的刹那幻景吧?
拜月教之战·双星辉夜篇(4)
“红蝠王?……他、他居然认识飞翼!?”手臂上的伤已经包好,在木楼中,烨火捧着受伤的红色蝙蝠,独自低语,想着迦若最后留下来的话,惊讶莫名。
“我还记得你……能驭使红蝠王的苗疆小姑娘——你不认识我了么?”
他居然知道自己是苗人——他是谁?他是谁?
十岁那年寨子被灭后,自己就流落中原——那么,他是在那之前见过自己么?
烨火怔怔的呆着,掌中的飞翼微微挣扎,发出受痛的吱吱声,然而,它的主人却依然深陷在昔日的回忆中,没有理睬。
英俊神秘的白衣祭司,披散的黑发和额环间的宝石,以及他那深沉如海、无法回溯推算的往昔……这一切,完全是她所陌生的——他是谁?难道自己幼年在那岩山寨里时,曾见过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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