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血薇不归来,听雪楼,多半便是保不住了。
如果传承了五代人的基业在她手上毁去,那她就是死了也无颜去见公子。
赵冰洁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眼眸里一片空洞沉寂——自从服用了那个神秘人的解药后,她的视觉有了微弱的恢复,可看到却到处都是黑,黑,黑……黑到看不到前尘往事,黑到看不清如潮恩怨,黑到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明和希望。就如她生下来起的每一日。
她握紧手中的朝露之刀,手指微微颤抖。抽刀断水水更流。即便是再犀利无匹的刀锋,又怎能斩开眼前那一望无际的黑?
“握紧这把刀,等到痛不可当时,就以此做一个了断吧!”
很多年前,神兵阁里那一场对话言犹在耳。
池小苔。那个幽闭多年的女子,在将这把刀交付在自己手里时,眼中带着淡淡莫测的笑意——那个女子,一定在那个时候就完全看出了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情愫了吧?她一定揣测着,终究有一天自己会无法忍受,要对所爱之人拔刀。
然而,她却料错了。
和池小苔不同,她野心不大,奢求不多。多年来,她一忍再忍,只望能在那个人身边安静终老——然而命运对她却太过于苛残无情,终于将她逼得无路可退。
是的,到了最后,她终究要拔刀而起!
当痛不可当时,她的确不会束手待毙,会以手里的朝露之刀来做一个了断!然而,与池小苔交付这把刀给她的初衷完全不同,她所做的并不是报复,并不是毁灭——相反的,却是不顾一切、用尽全力地去维护她所爱的人,哪怕由此身名俱裂、生不如死!
这,就是她和那个幽闭神兵阁终老的女子所不同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和另一个人完全相同——就如面对着同样的痛苦,她们却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仇恨不是天生的,而心中对温暖的向往,却是天生的。池小苔因为始终勘不破这一点,所以最后所有的人都死去了,她的禁锢却并未随之解除,一生都被困在了神兵阁里。
但她和她不同。
从童年开始,她的一生就注定黑暗冰冷,不能见光,卑微肮脏。但何其幸运,她曾在命运的急流之中与他相遇——他是照入她生命里的那道光芒,就算那一道光不会属于自己,只要遥遥地看着,也会觉得温暖。
她这一生,孤独无助,从无一丝希望。
父母之爱不可得,亲友之爱不可得,恋人之爱更不可得。普通人的情感之于她,已然几近奢侈——然而,却也正因为如此,在这个沉默的孤女心里,对爱的渴望却越发强烈。强烈到近乎于信仰。
所以,她绝不会允许有人来夺走那一道光芒!
他曾经问过她好多次:“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事实上,那个答案非常简单。可惜从始至终,她竟然没有机会对他说出来。
“呵……”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日光已经消失,赵冰洁独自仰起头,一个人在黑暗里笑起来了,抚摩着膝头的朝露,喃喃,“是啊……在痛不可当时,就可以用它来做个了断……不是吗?何必那么辛苦。”
她俯下脸去,用侧颊贴着冰冷的刀,感觉它在微微地鸣动。
是不是,只要引颈一快,便能和那些苦痛永诀呢?
她坐在黑暗里,想着失去至爱的绝望,想着漫长黑暗的前路,一时间心里软弱的情绪渐渐涌起,再也无法控制,竟是忍不住将脖子往锋利的刀锋上靠了过去,如同沙漠里饥渴垂死的人情不自禁地靠近唯一的水源。
黑暗中,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瞬间按住了那把刀!
“谁?”她大惊,握紧了刀锋,以为是那位神秘的幕后主使又悄然来临。
然而那只手稳稳地按住刀,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黑暗里,她感觉到那个人在凝视着她,不作声缓缓地俯下身来——她的视觉尚自模糊,在暗中看不到任何事物,只感到那个人身上似乎带着浓重的阴冷潮湿气息,衣衫上有水滴下,一声声落在陈年的木地板上,在空空的楼里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是我。”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说,伴随着滴答的水声,“我回来了。”
那个熟悉的语气在瞬间令她如同坠入梦寐。仿佛心中有一道闪电掠过,她霍然仰起脸来,伸手去触摸对方的脸,失声道:“天啊!你,你……”
然而一声未毕,她便撞入一个冰冷的怀抱。仿佛在黑暗里已经看了她很久很久,那只湿润的手忽然围住了她的肩,如同猎豹攫取住了猎物,一把将她深深地拥入了怀里,用力到几乎窒息。那只手在发抖,那个人也在发抖。
“我回来了。”他再次说。黑暗里的拥抱是如此的突如其来,她几乎在一瞬间停住了呼吸。
“是你?……这是做梦吧?”赵冰洁握刀的手一分分松开,最终啪的一声,朝露跌在了神兵阁的地面上,泛着冷冷的微光。当他松开手时,仿佛生怕那个黑暗里的幻影会忽然消失,她伸出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失声:“不!别走!”
然而,她却抓了一个空。
他的手是虚无的。她手心里捏到的只有一只空空的袖子,湿漉漉地浸满了水,一握就从指间沁出冰冷的水来——水里,还有隐约的鲜血腥味,阴冷而又冷酷。
赵冰洁终于再也坐不住,霍然站了起来:“公子!”
她睁大了眼睛在黑暗里摸索,却是什么也看不到。那一刻,她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惶不安的神色,一手紧紧拉着那只空了的袖子,另一只手却顺着袖子摸了上去。一点点的,摸到了肩膀,脖子,脸庞……
是的,是的!黑暗里站在她身旁的,的确是那个人!
那个人,终于从冰冷的水底里归来了!
“公子!”她摸到了他的脸,还是那样的冰冷而潮湿,仿佛在水里已经浸泡了多时,完全没有活人的气息。那一瞬,再坚强的女子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公子……是你回来了吗?你……你是来看我的吗?”
那个人默默地站在她身侧,回过手拥着她的肩,沉默。他身上那种潮湿阴冷的气息逼人而来,衣服上的水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我当然要回来。水底很冷啊……”那个人在耳边轻声叹息,轻抚她的发际。那种温柔让她又是一阵恍惚——十几年的相处,从未见到过他这样亲近温柔的举动。这个归来的魂魄,似乎和生前的人完全不同。
“真的是你吗?”她不可思议地在黑暗里问,声音发抖。
“笨啊,当然是我。”那个人在身边轻声开口了,竟带着一丝笑意,“我怎么舍得不回来?这里有听雪楼,还有你……我就是葬身水底,魂魄也要回来的。”
他一开口,气息便带出了腔子里那一丝丝的热意,触及了她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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