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冰洁手指一颤,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
这三个月来,他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着自己离去后的一切?那么,楼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包括四护法、诸长老、二十四分坛主、自己,甚至远在南方和漠北的那些听雪楼盟友,这一切人的反应,他都已经收入了眼底吗?
赵冰洁握着他空荡荡的冰冷的袖子,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悲哀的笑。
在洛水酒馆里,她曾经说出过所有的秘密,坦露过真正的心声——然而,对那一番血泪凝结的话,显然他并未完全地相信。这几个月,他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自己“死后”她的一举一动。如果她稍有异心,那么,此刻在黑暗里等待她的,便不是温柔的拥抱,而是割断咽喉的刀锋吧?
她忽然觉得有森森的冷意。
“冰洁,原谅我。”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黑暗里的人轻声叹息,“我肩负者大,不容有失——听雪楼传承至我,君子之泽,总不能真的五代而斩。”
“不,我当然不怪你。”她苦笑,摇了摇头,“毕竟我心怀叵测潜伏在你身侧已经那么多年,你一直忍着没杀我,已经算是仁慈。”
“唉……你总是这样。”他俯下身,用单臂抱住了她,低声叹息,“好了,让我把洛水旁没有说完的那句话说完吧——冰洁,一直以来,我心里最爱和最重视的,既不是血薇的主人,也不是听雪楼。我最重视的,是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被任何东西蒙蔽。”
她怔怔地听着,心里猜测着他下面将要说出什么样的结论。
“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心。”黑暗中,萧停云的声音是淡然而确定的,“虽然我一直在期待血薇的出现,也珍视血薇的主人。但那么多年来,在我心里的那个人,却始终是你……”
“只是你。”
什么?她在黑暗里忽然睁大了眼睛,呼吸都在那一刹那停顿,仿佛不相信耳边的话。然而,那样的欢喜仅仅只是一刹那,很快猜疑的阴云又笼罩了她的心头。
他……他真的这么说了?这是真实的,还是幻觉?
“你……真的是停云?”她却怀疑起来,警惕,“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他怔了怔,忽然觉得极其的不耐,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为什么你对什么都没信心?为什么从来什么都不说、不为自己辩解?”
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语气也无法压抑地激动起来:“多少次,我都等待你自己来向我坦白真相。只要你说了,我就会原谅……可是你不说!苏微来了之后,我以为你会按捺不住——我甚至故意拿她来试探你,你却依旧沉默!实在令人心灰意冷。”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有几次,我甚至真的觉得你的确只是一个逢场作戏的卧底而已。那时候,我真是恨自己为什么会一直无法对你下手。”
她静默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如惊雷。
萧停云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了停,微微冷笑,问她:“在苏微中毒的前夜,我去洛水边找她——你觉得我是为的什么?”
她一震,茫然地回答:“为了挽留她,开口和她求婚?”
是的,那之前,他不是一直在和自己商议要如何留下萌生去意的苏微吗?那时候她给了无数的建议,其中最有用的一条,就是利用当时苏微对他的感情,直接向其求婚,用婚约来羁绊住血薇的主人,将她永远留在楼里。
——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心中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楚,永难忘记。
可他只是淡淡地笑,用扇骨敲着手心,赞许她的聪明。
“呵……求婚?”萧停云蓦然冷笑起来,笑声里隐约露出刀一样的锋锐,一字一句,“是的,我是想要挽留她——我打算请她帮忙,帮我一起完成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赵冰洁有些愕然。
“你想知道吗?”萧停云在黑暗里忽然停住了声音,抬头看着她,声音变得轻而冷,近乎毫无感情,“我打算把事情对她和盘托出,求她帮我,一起联手杀了你这个叛徒!”
赵冰洁往后退了一步,桌上的烛台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是的,在那个时候,我已经下定决心要除去你了,冰洁。”他坐在黑暗里,轻声叹息,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复杂感情,“但我无法估计你在楼中潜伏那么久,到底布置了多少人手?还有多大的力量?——所以,我只能亲自去求苏微,让她帮我的忙。因为她是我唯一可以信任和托付的人。”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他没有说下去,她却已经了然于心。
是的,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那一夜,苏微中毒,一切急转直下——那之后的事情一波接着一波,步步惊心,千回百转,令人没有喘息的机会。
直至如今。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想着这一切的前后关联,想着冥冥中令人畏惧的因果,不由得暗自战栗,说不出一句话。
“冰洁,从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我一直在观察着你。可为什么却怎么也看不懂呢?”他却在黑暗里叹息,抬起手,手指轻抚过她的眉梢,喃喃低语,“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听到这句问话,仿佛是骤然回过神,她喃喃:“你不知道吗?我……”她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微颤,叹息般地回答——
“我,就是那个可以为你舍弃了一切的人啊。”
黑暗里,她看不见他,可那一句话却说得坦然无畏,深情无限,有着千回百转却至死不悔的坚决。
他心中大震,握紧了她冰凉纤细的手,感觉着她指尖的颤抖,只觉自己的心也无法抑制地震动起来——是的,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骄傲、自制、矜持都是与生俱来融入血液的,要敞开心扉,说出这样的话语,竟是比死还困难。
然而到了今日,在死而复生之后,一切仿佛忽然间都迎刃而解。
“那么,就和我同生共死吧。”他低声笑起来了,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歉意,握紧她的手,眼里却闪过了一丝冷光,“真正的大战就要开始了——让他们尽管放马过来吧!冰洁,握起你的朝露之刀,我们要开始反击了!”
淡青色和绯红色的光芒在黑暗里微微浮动,映照出他雪亮的眼眸。白衣贵公子在黑暗里沉默地凝视着那两把刀剑,道:“天亮之前,我就要和四护法一起出发!”
“什么?”赵冰洁虽然知道他要走,却没想到会如此迅速,一时愕然。
顿了顿,情不自禁地道:“我随你去。”
“不!”萧停云却断然否决了她,握住了她的肩膀,凝视着她,“你不能跟我去,你得替我留在洛阳,照常掌管听雪楼——决不能让外面的人看出丝毫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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