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轻霄停了片刻,面露为难之色,忽地低声道:“关于此事,苏姑娘可否不要禀告灵均大人?若灵均大人知道在下透露了教中讯息……”
苏微皱眉:“只当这些是我自己发现的,不会牵扯你。”
“那就好。苏姑娘是个守信的人。”轻霄松了口气,道,“这些日子来,据在下暗中观察,来腾冲的一共有两路人马,其中一路是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应该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而另外一路……则是来自听雪楼。”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她有些不耐烦,“他们一共来了几次?”
“一共……大概有十几次吧。其中有三次,在下没能全数挡住,惊动了姑娘。”轻霄回答道,措辞小心翼翼,“灵均大人吩咐过,听雪楼和我教是友非敌,若是苏姑娘愿意回楼里去,绝不阻拦,但若苏姑娘不愿回去,对方还要在我们地界内纠缠不休的话,在下可以自行解决。”
听到这样的说辞,苏微倒有些意外。
轻霄的说法,于情于理并无任何不妥。可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白袍祭司弟子和自己不过是数面之缘,却在雾露河上救了自己的性命,临别更以稀世之宝相赠,等她到了腾冲后,居然还这般照拂周全?
一念及此,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奇特的不舒服。
苏微压抑了一下心中的不愉快,语气有些僵硬地道:“多谢好意。我的确是不愿回中原去的——但听雪楼的人若是来了,我自己自然会打发他们走,你们何必越俎代庖?”
“是,是。姑娘的心情在下完全能理解。”轻霄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道,“但在下也是奉命行事——灵均大人说了,两教之间的盟约,必须得到足够的尊重。”
盟约?苏微忽地一愣,想起了三十年前听雪楼主和拜月教订立的盟约,顿时无言以对。是的,昔年,听雪楼主萧忆情和拜月教迦若大祭司曾经缔结过“勒马澜沧”的誓约,约定两派从此以澜沧为界,井水不犯河水。
若有逾越,自然可杀无赦。
她心里的那股怒气顿时馁了大半:是的,灵均自然有充足理由对不告而入的人采取任何手段,而轻霄此刻的态度,也已然算是客气。
苏微过了许久才冷笑了一声:“听起来倒是一片好意,但你们的人昨夜为何要胁持蜜丹意?区区一个孩子,哪里惹到你们了?”
“什么?”轻霄一愣,看了一眼旁边的孩子,脸色不自觉地一变,脱口而出,“不可能!我们怎么可能伤了……伤了这个孩子?”
“那么,那个持刀胁持蜜丹意的黑衣人又是谁?又是谁设了结界,暗中计算于我?”她皱起了眉头,语气渐渐严厉,“就凭你的本事,只怕还做不到!”
“这……”轻霄飞快地看了蜜丹意一眼,似有不解。小女孩脸色严肃,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眼中似乎藏着一把刀。他只觉得心里一冷,连忙道:“在下指天发誓,昨晚绝对没有对姑娘和这个孩子下手!我们是负责来保护苏姑娘的,又怎么会做这种事?”
他言辞恳切,苏微却只是冷冷一笑:“回去告诉灵均,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从此后,我的事情由我自己解决,再不劳你们拜月教的人插手。若再搀和,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再不多说,转身带着原重楼和蜜丹意离去,远远扔下了一句话——
“告诉灵均,我七月初七在腾冲婚宴。
“若有空,来喝一杯喜酒吧!”
一直到回到竹楼,蜜丹意都很沉默,用小手拉着原重楼的衣角,乖乖地跟在他身边。而原重楼也一路无语,似乎有些心事。苏微感觉到了有些僵硬的气氛,便开口问:“对了,七月七日的婚宴,现在准备得怎么样了?”
“酒宴差不多订好了,天光墟罢市三天,开整整一百席。”提到这个,原重楼顿时振作了精神,对答如流,显然是为此用了很大的心思,“我从大理那边请了松鹤楼最好的厨师,还订了五百坛好酒,其中杏花酒、梨花酒、十八仙、香蛇酒、古辣酒各一百坛……”
他说得兴兴头头,苏微却只是在一边听着,若有所思。
“是啊……”她喃喃道,“那天会很热闹吧?不知道会来多少人呢?”
“唉,我们两边好像都没什么亲戚可以请——不过,至少灵均大人会来吧?刚才你不是请了他?”原重楼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屈指算着宾客,“哎,他如果肯来,那可是太有面子了!要知道,连镇南王的婚宴他都推辞了不肯去的。”
“在主桌上给他留个好位置吧。”苏微淡淡点头,语气却莫测,“在旁边再空几席位置,以待来人。”
原重楼有些愕然:“以待来人?”
“这次婚礼办得如此热闹,若师父还在滇南,说不定会听到消息过来看我吧?”苏微喃喃,“另外几席,就留给洛阳可能会来的贵客。”
“洛阳……”原重楼神色一动,想要问什么却终于没有开口——就如这么多日子以来,他从未正面问过她的过往一样。
洛阳,洛阳。
那是一个禁忌,他偶尔从她口中听说,却永远不能询问。那两个字,代表着她的过往、她的出身、她曾经有过的欢乐和伤痛……就如她来自的那个神话般的“江湖”一样,对普通的凡人来说,是如此遥不可及的存在。
“如果洛阳那边真的来了人的话,这个宴席可就热闹了。”苏微抬起眼睛,无声地看着中原的方向,喃喃,“老实说,我还真有点期待呢……”
日光从她头顶倾泻而下,明丽如瀑布,然而她站在滇南灿烂炽热的阳光里,手心却有一丝冰冷的寒意,如同一把虚无的剑握在掌心,无论她松手或者握紧,都永远不会消失。
如同那一片看不见的江湖,如影随形。
“哎呀!”刚一出神,耳边却传来蜜丹意的惊呼,“大稀……大稀晕倒了!”
苏微霍然回头,看到小女孩正用尽全力撑住了摇摇欲坠的原重楼,一脸惊惶地看着她——原重楼的脸上有淡淡的黑气弥漫,苍白如纸,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是……中毒了?
驿道上,绵延的镇魂碑一望无尽,隐藏在苍翠里。有个人踉跄而来,捂着鲜血如涌的伤口行走在驿道上,偶尔会停下来看一看路边的碑文。
“怎么,见识到血薇主人的厉害了吧?刚才的一刹那,有吓到吗?”
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听到有人开口问话。
宋川转过头看着轻霄,不禁笑了起来:“是啊。那个女人的剑术实在是太厉害了……简直不像是这个世间所有。此生能亲身领教骖龙四式,也算死而无憾。”
这两个原本应该属于敌对势力的人,隐藏在滇南浓密的苍翠之下,相顾而笑,竟然是有着说不出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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