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听雪楼系列)_沧月【完结】(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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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思灵活,蓦地明白了过来,脱口:“可见是我也离黄泉不远了?”

  莽灼连忙道:“不要乱想,姑娘你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她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藏着袖中的右手臂。手上缠着一圈布条,掩饰着惨碧的肤色。

  离开洛阳已经快半个月了,这段时间她孤身漂泊,剧毒在肌肤底下蠢蠢欲动,并沿着血脉向上蔓延——若不是被墨大夫的三十六支银针封住,剧毒早已吞噬了她的整条手臂。只剩下不到半个月了……如果再找不到解药,这一双手,便是彻底废了。

  那样,还不如自己做个干脆利落的了断。

  苏微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的,他说得没有错,她是已经离黄泉不远了。

  这一路行来,孤身万里,飘摇无助,那些追杀者不知何时现形,身体内的剧毒不知何时发作,一旦倒下,便是随处青山可埋骨。到时候,只怕连一个名字都不会留下来,比那些碑上的孤魂野鬼还不如。

  “没关系,”她却大笑起来,一扬鞭,扬长而去,“能死在忘川,也好!——多给你一两银子。到时候记得替我在碑上刻上名字!”

  这一路行来,进入滇贵地界后,地势骤然复杂,四月初的气候竟然转为盛夏光景,不得不轻装薄衣。到达大理后,她水陆转换几次,先后渡过了澜沧江和怒江,一路都还顺利。然而,从大理到腾冲的这一路崎岖颠簸,却须经过三日三夜的车马劳顿。

  “这腾冲府啊,位于滇西边陲,西边便接着缅甸,是西南丝绸之路的要冲。而腾冲是滇西重镇,在西汉时称滇越,东汉属永昌郡,唐设羁縻州,南诏时设腾冲府,历代都派重兵驻守,被称为‘极边第一城’。”

  苏微疲倦地斜在马背上,一边听向导介绍,一边却在走神。

  腾冲府不过是路过的一站罢了,她的旅途的终点,却是雾露河。

  等到了腾冲,沿着那些荒烟蔓草的古驿道往西再去四百多里,便是缅人的地盘。那一条雾露河穿行在神秘雄奇的大山之中,河里不仅出产珍稀的翡翠玉石,潮湿的荫蔽处,也是碧蚕的产卵之地。

  墨大夫说,这些罕见的碧蚕居于不见天日的水边洞穴之中,一年于水中产卵一次,其卵剧毒无比,缅人和滇人多用其配药——而相对,克制碧蚕毒性的龙胆花,就长在雾露河上碧蚕产卵之处。

  正在出神,却听得在前头的向导笑道:“姑娘,翻过这座高黎贡山,再走个半日,前面就是腾冲了——今天是十四,明儿还来得及去看赶墟呢。”

  “赶墟?”她回过神来,愕然。

  “就是你们汉人说的赶集了,”莽灼呵呵地笑,把水烟在马鞍上磕了一磕,“腾冲的‘天光墟’可是滇西南一带出名的大集市啊!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天光刚亮就开墟,附近佤、白、回、傈僳、摆夷、阿昌几个族的人都会来,特别是我们族里的那些小伙子,还会‘上刀山,下火海’,保证令姑娘叹为观止!”

  她听得有趣,终于不再一路盯着自己的手看,抬起头问:“那腾冲的集市上,是不是还有翡翠卖?”

  “对啊!运气好的话,姑娘还能看到赌石呢!”莽灼唠唠叨叨地介绍着,两眼放光,“听说前几天尹家刚从缅甸嘎子那里运回了一批雾露河出产的原石,也不切,就直接拿到天光墟来赌——这一回来腾冲做翡翠生意的汉人们肯定要蜂拥而至了,好戏连台啊。”

  “赌石?”苏微听得好奇。

  莽灼说得兴起,吸着水烟,满脸的皱纹一动一动:“赌石嘛,就是把那些从雾露河里挖出来的石头,连着外面的皮子一起拿出来卖——至于切开了里头是上好的满绿翡翠还是一文不值的狗屎底,那就全靠眼力和运气了。赌得好,十两银子的石头一切开立刻翻一百倍,赌不好,上万的石头一切开,连给孩子当弹珠都不要!”

  苏微忍不住笑道:“是吗?好大的买卖!”

  莽灼咧开嘴笑,露出满口的黄牙:“不怕姑娘笑,别看我如今穷成这样,当年可也是靠着赌石发过一笔呢!我年轻时一共讨了五个老婆——一个傈僳女人,三个苗女,还有一个是你们汉人呢!嘿嘿,说起来我也算是享过福的……可惜后来又败在赌石上,全输光了。”

  苏微侧头听着,问:“那么,什么样的翡翠才算是好的?”

  “我看姑娘的这一对耳坠,便是好得紧!”莽灼有意无意地看了她一眼,磕着烟杆,“又绿又透,水头十足,远看还有点像‘绮罗玉’呢——能让我看上一看吗?”

  “绮罗玉?”苏微好奇,抬手去摘自己的耳坠,道,“这是我师父在我十五岁生日时送给我的,戴在身上也有许多年了。”

  “绮罗玉嘛,在腾冲——不,在整个云贵,可都是大名鼎鼎啊,”莽灼坐在马上,道,“腾冲离缅甸近,凡是翡翠挖出来,都会送到这里来雕刻,号称玉都。所以帝都、苏州、扬州的高手工匠有很多来这里传艺带徒的——而这几十年来最著名的,就是绮罗玉了。”

  “绮罗玉是耳坠?”苏微听得有点不耐烦。

  “那倒不是。”莽灼笑了起来,依旧是不紧不慢,“绮罗玉,是腾冲绮罗镇人尹文达十年前从雾露河上带回的一块玉——当时他花了大价钱买了这块石头,结果切开一看,里头却乌七八黑的根本不见一丝绿,只好扔在马厩里当压稻草的石头。”

  “结果呢,扔了好几年,某一天却被马踩崩下一小片——你猜怎么着?嘿,他拾起来对光看了看,却发现摆在台面虽然黑乎乎的不好看,但这薄薄的小片透光一照,竟然又透明又翠绿!”莽灼拍着大腿,啧啧叹息,“于是,尹文达请了当时腾冲最好的玉雕大师原重楼来雕刻这块料子。因为这料子很奇特,其中的绿色浓如夜,只要厚度超过三分,就会显得太暗,于是原大师冥思苦想了三天,决定把那块石头挖空,用它来做成一盏玲珑透亮的宫灯!”

  “宫灯?”苏微愣了一下,道,“倒是个好主意,难为他想得出来!”

  “原大师用了一年的时间雕出了那盏灯笼,一重套着一重,居然一共有九重,每一层都只有纸那么薄,简直巧夺天工。”莽灼啧啧了几声,“在正月十五的夜里,他在灯里点上蜡烛,挂到绮罗镇的水映寺——登时满月为之失色,整个寺庙都被映绿了!”

  “整个寺庙都被映绿了?”苏微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那盏灯笼轰动了整个滇西。尹文达本来还想将宫灯进贡给皇上讨个封赏,结果才拿到大理,镇南王一看就起了私心,说:‘好是好,不过不成双,进宫恐怕不合适,不如就留在云南吧。’你看,说得多油滑!”莽灼嘿嘿地笑,“不过呢,镇南王从此就把腾冲的翡翠专营权特许给了尹家——这绝世好玉,谁看了都想据为己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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