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由碧落护法带领,听雪楼经过一个多月的苦战,终于攻下了泉州的幻花宫,为将来对付滇中拜月教建立了前方的据点。
绯衣女子淡淡看了属下一眼,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进去找他……你们刚攻下了幻花宫,也够累的了,现在该是休息的时候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率先走入了庭中,留下分楼人马有些无措的面面相觑。
紧跟其后的洛阳来的人马不做声,然而每个人心中都是如此想着。看着靖姑娘不动声色的脸,心中抹了一把冷汗。
——看起来,碧落并没有预先通知任何人、靖姑娘要来泉州的消息。
——楼中仅次于楼主的女领主,似乎在他眼里根本毫不重要。
——真是好大的胆子……即使萧楼主,对于靖姑娘也是敬畏有加的啊。
进入偏室,众人终于知道了碧落护法之所以不来迎接的原因。
打开紧闭的门,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看见房内的景象,所有听雪楼子弟内心都是一震,暗道这一回碧落护法是逃不了处罚了。即使一直不动声色的绯衣女子,看着在满桌酒瓶中酩酊大醉的男子,也不禁皱了皱眉。
桌面上至少横七竖八的躺着三四十只空瓶,酒浆流了一桌,而那个青衣的男子,就这样趴在污秽的桌上沉沉睡去,丝毫没有觉察这一群迫近身边的人。
“碧落护法!”看着靖姑娘没有表情的站在一边,随行人马中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大声叫了一句,”靖姑娘来了,还不快醒醒!”新设立的泉州分楼中,也有弟子悄悄上前,推了推沉醉的男子:“护法……快醒醒!靖姑娘来了!”
然而,烂醉如泥的青衣人还是一动不动的倒在桌上。手臂搭在桌子边缘,手无知觉的垂下,不知为何手指上伤痕累累。
绯衣女子顺着他滴血的指尖看去,看到了跌落在桌子底下的那张古琴。
琴是好琴,桐木冰弦,乌漆梅花断,可惜已破碎不堪。七根弦更是根根尽断。
破碎的琴身内,阿靖甚至看见了琴身下显露出来的暗格——暗格中,那一把稀世名剑”鱼肠”苍碧的剑鞘闪着幽幽的光泽。
居然连琴和剑都砸了么?碧落啊……
阿靖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俯下身捡起了那张古琴。
“你们都先出去罢。”站直了身子,绯衣女子淡淡对周围震惊的下属吩咐。
众人都退出去以后,阿靖扫开一张椅子上散放的酒瓶,不做声的在桌边坐下来。也不叫醒沉醉的下属,只是自顾自的拿了一瓶半空的酒,慢慢自斟自饮起来。
破碎的古琴放在她手边,断裂的琴弦丝丝缕缕,触碰她的手指。
阿靖慢慢喝下一杯酒,转头看着桌上沉醉的青衣男子。他醉的狠了,那样的武功,居然连有人这样靠近身侧都毫无知觉。束发的玉冠也歪了,墨一样漆黑的长发披散满桌,浸入了漫淌的污浊酒水中。乱发下,他清瘦的脸苍白得出奇,剑眉紧紧的蹙着,毫无平日的风流蕴集。左手无力的搭在桌子边缘,右手却压在身下,紧紧抓着脖子上的一个锦囊。
“小妗,小妗……”仿佛梦见了什么,沉醉的人嘴里,忽然吐出了一个名字。
绯衣女子静静看着,眼睛里忽然腾起了淡淡的烟雾。
小妗。
真想见见,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即使是听雪楼的女领主,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让号称江湖中琴剑双绝、一生自负才情的倜傥游子,执迷不悔到如今的地步?
陡然,她听见醉了的男子,嘴里模糊不清的哼着什么曲调。很常见的曲子,阿靖侧耳细听,才听出了几句被世人和戏文里传唱的不能再熟悉的诗——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
长恨歌!
―一年多以前,碧落投入听雪楼时,在整个江湖中引起的轰动、仅次于当年舒靖容加盟听雪楼。
听雪楼刚刚崛起,以不可挡之势开始扫并武林。很多世家被降服,很多门派被剿灭,甚至连执武林牛耳的少林武当,也因没有实力对抗,而选择了淡出不问世事的态度。
那时,他的名字叫做江楚歌。江南第一剑。
剑试天下,琴挑美人,种种风流传闻名播武林,不知令多少深闺少女、武林巾帼动心。然而,更闻名的却仍是他那一手回风流雪剑法。那号称江南第一的剑法。
在听雪楼势如破竹南下,剿灭江南四大世家时,所有人都把唯一能抗拒听雪楼的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因为,也只有号称琴剑双绝的江楚歌,才有可能与听雪楼中的萧靖二人一战。
而江湖中人也知道,以江南第一剑向来的骄傲自赏,也是绝对不会向听雪楼臣服的。
―他与萧靖二人第一战,在金华府的兰溪边上。
是夜,月光如水,倾遍大地。兰溪的水静静流着,然而溪面上的一轮明月却不曾随流水而去。半夜了,溪边上更是寂静寥落,深秋的天气已是颇为寒冷,空中已见有流霜飞舞,似乎每一片霜花掉落地面的声音,都静的能听见。
如此的寂静中,却有一串马蹄的的,敲破了霜夜的清冷。
半夜的流霜中,竟有两个人冒着寒气并骑而来。
一男一女。都很年轻,男子白衣如雪,相貌清俊,然而却带着一丝病容,眼睛里的光芒如同风中之烛般明灭不定。而那个女子一身绯衣,脸上的轻纱在冷风中扬起,面纱后的目光冷漠而锋利。
“咳咳……不想从临安赶到金华竟快子夜了。”微微咳嗽着,白衣公子开口对身侧并辔而行的女子道,“阿靖,这几日刚平定了扬州花家、又要你剿灭霹雳堂雷家,日夜不停奔波来去……咳咳,辛苦你了。”
他一开口,就感觉寒气侵入了肺腑,不由得剧烈咳嗽了起来,登时话语都说得零落。
“还是先顾着自己罢,楼主。”被称作”阿靖”的绯衣女子抬眼看了同行的男子,淡淡道。她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暖意,只是淡漠的一句句扔出,化在夜风里散去。
此时,按辔而行的两人,正经过兰溪的一个转折浅滩处,那里有一个残破的亭子,亭边一丛丛的竹林分散簇拥着,在夜风中簌簌作响。
绯衣女子忽然跳下了马。
“走得也累了,风又大,歇歇脚罢。”根本不征求同行之人的意见,阿靖自顾自的将马系在竹上,背对着马上的白衣公子,忽然用同样漠然的语气补了一句,“——大氅在你鞍边的锦兜里。”
白衣公子没有说什么,幽明不定的眼睛里却微微亮了一亮。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一闪而逝的微弱笑意,仿佛寒潭上一掠而过的云。
他不做声的翻身下马,从鞍边取出大氅,披在肩上,咳嗽声稍微缓了缓。阿靖在亭子前等他,待得他过来,两人便并肩向亭中走去,一边走,一边淡淡的交谈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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