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种特性绝对不是与生俱来的。我个人认为,在这段时间内,那个名叫黛丝·德·摩尔德少女的存在,无形中极大地影响了元帅逐渐定形中的人格,从而加入了他前所未接触的柔性成分——这一点,甚至是元帅本人也没有发觉,或者根本不想承认。
“然而无可否认地,这种影响是深远而巨大的,而且在不知不觉中渗透了他整个三十四岁的人生。”
不过,这样深刻的认识,也只是过了一百多年以后才出现的——这种仁者见仁的推断和猜测,已经永远无法得到当事人的任何表态了。
在那之后的六七年中,少年和小女孩之间的友情平平淡淡地发展着。很快,少年进入了狄士雷利军校就读,而女孩也从国小毕业,考上了雅斯女子中学——当时的他们都不知道,这短短的几年时间、将会是他们一生回忆中最闪亮的日子。
他们之间这种奇怪的友情一直平平淡淡地发展着,少年还是那样的骄傲,偶尔带着不耐烦,女孩还是那么柔弱,偶尔带着一点娇嗔——然而,这种比较融洽的关系却在少年十七岁就读军校那年戛然而止。
其中的原因,已经是无从考证了。
一直到了宇宙历91年,黛丝当年的闺中密友:爱梅·蒙特西夫人,出版了轰动全银河系的笔记体历史评论:《爱梅小札》,在其中才披露了当年部分的真实情况——
“宇宙历27年4月11日,正是少年斐迪亚斯十七岁生日的前夜,他与黛丝最后一次一起来到那个叫绿岛之梦的公园。在黛丝拉着他来到那棵作为生日礼物的红楗数面前,微笑着说‘生日快乐’时,少年忽然莫名其妙地发怒,径自转身离去。黛丝跟不上他的脚步,跌倒在地。
“结果,那一天十一岁的女孩在公园里迷了路,直至天亮才摸索着回家,然而因为违反了父亲定下的不准晚归的家规、再次被鞭打。从此,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莫名地转入了僵局。以后的五年里,他们的关系急转直下,渐渐形同陌路。
“也许因为长期缺乏关爱,所以极度的渴望被人重视。在就读帝国大学时,我那红发的好友不顾劝阻,轻易地被一个存心接近利用她的人骗了——那个名为‘杰伊·肯德尔’的经济计划署物资流通处处长,在犯下贪污和窃取情报的罪名后,成功地诱骗了黛丝和他一起私奔。
“——毕竟,凭着‘摩尔’这个姓氏和老将军在帝国里的影响力,要把黛作为护身符和人质也是一个不错的打算啊!
“然而,当时没有任何人会想到,这场‘私奔’却导致了帝国历史的巨变——已经是少将的少年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在少壮派军人的支持下一举颠覆了政府,坐上了元帅的宝座。而携她私奔的男子,在机场被少将下令乱枪射杀。然而,年轻的帝国军人却意外地抬手放过了未婚妻,一任她逃离了军事帝国,流亡到对立的政权上去……”
这篇文章里的种种新说法,是身为黛丝密友的蒙特西夫人凭着当年黛丝的口述和五十年自己来搜集的资料写成,翔实而确切——然而,即使是和当事人关系如此密切的蒙特西夫人,所知道的也仅仅只是这些而已。
甚至连黛丝自己都不知道,当年斐迪亚斯忽然的暴怒,并不是为了其他,而是因为无意中听到了叔父和摩尔将军的私谈,知道叔父将要命令自己在女孩成年后娶她为妻!
骄傲的少年因而暴怒,并且毫无道理地把怒火引到了那个女孩身上——那一天,当她拉着他来到公园,微笑着说“生日快乐”并指给他看那棵作为生日礼物的红楗树苗时,少年的怒火终于彻底地爆发了出来,他忽然用力推开了她,毫不迟疑地掉头离去。
那一去,便是十几年。
十四年后,直至黛丝在太空中被炸成粉末,他才明白:原来当年他只是在生自己的气而已——气自己竟如叔父所愿地喜欢这个丑丫头!
然而,当时的他年轻气盛,骄傲叛逆,明知不能公开反抗叔父,却把怒火全数倾泻到了那个女孩身上,用恶毒的言语嘲讽了她后径自转身离去——从那以后,本来就腼腆内向的女孩成了一头受惊的小鹿,不敢再和少年搭话,甚至连看他的眼光都是躲躲闪闪的。
可惜的是少年没有留意这样的变化,或者说,是没有付出努力去弥补这一道裂痕——那个时候的他,已经进入了全帝国最严格的狄士雷利军校,接受着全方位的精英教育,逐步被打造成一个优秀的军事家。一连串的新挑战令得他心无旁骛。
在军校的四年里,比夏·冯·斐迪亚斯渐渐成长为年轻有为的帝国军官,然而在这样长的时间里,他和黛丝的见面却只有三次,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沉迷于军事战争的他甚至没有发现,渐渐出落成少女的黛丝已经很少再叫他“比夏哥哥”。
二十一岁,少年以第一名的成绩从狄士雷利军校毕业,并且创造了在校四年不败的纪录,立即成为了耀眼的“帝国之星”。此时,军方各阶层也都已经心照不宣地明白,这位年轻军官已经被元帅当作接班人来培养了。
毕业典礼那一天,叔父亲手为他发下了崭新的帝国战士军装。在他换下军校的制服时,斐迪亚斯元帅瞟了一眼衣服,用命令式的口吻道:“比夏,等晚上去了摩尔家,把毕业服上的第二颗扣子给黛丝——你毕业了,也该和她订婚了。”
这个古老的风俗,是未婚男女之间用来订情的。
年轻军官的眼神一瞬雪亮,用力地握紧了双手。然而,他并没有出声反对——他已非当年的十五岁。他已经知道了作为军人反抗命令是不被允许的,如果反抗了叔父,那么他所受的惩罚,绝对不会像六年前那样只淋一场雨而已!
二十一岁的他已经明白了生存与进取的诀窍,也已经学会了忍耐。
然而,那个晚上当两个人独处时,对着少女殷切而羞涩的眼神,年轻的帝国军人却转过了视线,冷淡地说了一句:“不要妄想了。那个什么扣子我已经送给别的女人了——如果你不满意,就去叔父那里告我的状好了!”
扔下了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心里有着报复的快意。然而很奇怪,身后哪个红发少女居然没有跟上来!斐迪亚斯反而有些吃惊——从小时候起,在他自顾自走开的时候,那个人总会小跑着跟在后面的吧?
他甚至停下来等了一会儿,然而她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
晚风吹来,风里带来了她的哭声,很小声很小声,生怕被别人听见的样子——她已经是十五岁了,不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
仿佛被哭声唤醒了什么回忆,斐迪亚斯的眼神柔软下来,几乎要忍不住回过身去走向她。然而似乎害怕自己会再度屈服于这种泛滥的软弱情绪,军人的脚步只停了一会儿,便又决然地向前走开了——只是这一次,他走得更快也更急,简直仿佛是在极力逃开什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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