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辟天_沧月【完结】(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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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渐渐有了自己的人生。

  从年少时开始,冶家就以精湛的技艺闻名于铁城数千名匠作之间,在铸造武器上更是无人能出其右,成为巫即大人研究军械的左膀右臂——虽然还是没能跻身于新的阶层,但他获得的金钱和声名也已让无数铁城的冰族平民羡慕。

  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优越的物质享受和周而复始的生活,却并未消磨掉心中残留的那个影象——他无数次回想起那短短的一瞬:他在铁匠铺子里挥汗如雨,而那个素衣女子汲水而来,微微笑着递给他一方手帕。

  熊熊炉火映红了那一张魂牵梦萦的脸。

  然而,记忆的火焰很快熄灭了,那张秀雅的脸消失在森冷的禁城背后。

  她变得如此遥远,如同一个虚幻剪影,仿佛并不曾在他生命里真的存在过。她终究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飘萍般地相逢后、便各奔东西永不相逢。

  她或许早已把他忘记。然而,他却始终不能将她遗忘。

  这十几年来,身在铁城的他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她的一切,仰望着九天之上云家的一切变迁:从初露峥嵘到青云直上,从炙手可热到兵败如山倒……他从来往于匠作坊的帝国军人口中打听着那高墙里的一切,为云家的每一个变动而担心。

  而几个月前风云突变,从云焕在桃源郡折翼归来开始,云家的命运便急转直下。

  “哒。”轻轻一声响,尖利的针在手里折断,冶胄看着粗砺掌心里沁出的血珠,渐渐发抖——他能做什么?他只是一个平民,甚至不被允许进入皇城和禁城。他只能仰着头,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只翱翔九天的鹰坠落下来,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圣洁的女子被推上火坛!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这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这个帝都就像是张开了巨口的魔鬼,把一个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吞噬下去!

  该死的,该死的!

  冶胄站在那里发抖,听到自己强制压抑的喘息声回荡在机舱里。

  为什么?他为什么还要给帝都里那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制造武器!那一瞬间,他心里充满了疯狂的、想要摧毁一切的念头。他用可怕的眼神盯着即将完工的迦楼罗,梦游一样的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个垂落在金色椅子上的冠冕——

  这是连接迦楼罗和驾驭者之间的纽带——只有他知道,这正是整个机械最脆弱的地方。

  只要……只要把这里折断,就能……

  这个庞大无比的机械非常精准灵敏,无法靠着人类的身体反应来控制,甚至连以灵巧著称的鲛人也无法跟上机械的速度。所以,经过了无数次失败的探索,巫即大人终于发现唯一的解决方法:只有彻底将鲛人“植入”机械内,将全身的筋络和机械进行高密度的接驳,才能通过心和脑的产生的反应控制迦楼罗。

  因为唯有心念,才能比闪电更快。

  他知道巫即和巫谢为了寻找这个完美的“迦楼罗之魂”,已经失败了许多次、耗费了许多年——如今,只要把这个纤细的金冠扭断,让这个费尽心力寻来的鲛人死去,就能……

  “云……云……”然而,在他用颤抖的手握住那个冰冷的冠冕时,耳畔忽然听到了模糊的呼声。他的手触电般一震,从金色的头盔上滑落。

  不可思议地、他看到了有一滴泪水正从那个面无表情的傀儡眼角缓缓滑落,划出一道晶亮的痕迹。慢慢凝结成珍珠,然后,落在地上,发出铮然的响声。

  醒了?怎么可能!——为了进行全身八大脉的接驳,这个鲛人在三天前接受了重度的麻醉,无论如何不可能这么早就醒转!

  “云…云少将……”终于,他听到她说出了下面的话,带着惨烈的挣扎痕迹。

  云焕?这个鲛人,在呼唤云焕的名字?

  “你,还能思考?”他屈膝,俯身平视着这个全身接满了金针的鲛人,带着一丝震惊。

  “请……”潇无法睁开眼睛,声音微弱而模糊,“请……救救他……”

  冶胄倒吸了一口冷气,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鲛人的身体远比人类脆弱,而这个鲛人,到了此刻这种情况,居然还能清晰地说出话来!

  冶胄忽然间明白了过来:“你是云焕以前的傀儡?”

  “是……”显然是已经听到了片刻前飞廉和巫谢的对话,潇极力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却始终无法动弹,痛苦地低语,“请…救救他……救救他……”

  泪水接二连三地从她颊边落下,在寂静的机舱里发出短促的声音。

  冶胄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这个已经濒临死亡的鲛人,心中有惊涛骇浪渐渐翻涌——还能怎么办?元老院已经下了斩草除根的决心,屠刀已经血淋淋地举起,二十年前前任巫真一族的惨剧即将重演——她在向他求救,可一个铁城里的小小匠作,螳臂当车,又怎能拦住这滚滚而来的巨轮?

  “救救他……”潇喃喃低语。

  虽然身体被禁锢,但由于情绪的极度激动,她身体各处的金针都起了一阵颤栗——冶胄忽然只觉脚下一个不稳,惊骇地抬起头,发现庞大机械竟然发出了与之呼应的震动!

  “成功了么?!”

  ——那一瞬间,突破禁域的狂喜席卷而来,掩盖了片刻前种种忧心。冶胄冲上前去,想查看那个傀儡的情况,然而整个迦楼罗忽然由内而外地发出了一阵阵颤抖,仿佛一颗心脏在反复地缩紧,震得他在内舱几乎不能立足。

  “救救他……救救他啊……”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充斥了机舱,低而哀,仿如耳语,“有谁……来救救他……”

  这个呼救声是……冶胄惊骇地抬起头,却发现那个鲛人的嘴唇并没有动——

  机舱里,那个声音还在远远近近地徘徊,苦苦哀求着他,然而奇怪的是外面施工的工匠们居然毫无感觉。只有机舱内核在不停地颤抖,显示着迦楼罗在凝聚着能量。

  刹那间,他明白了:这一架迦楼罗,终于拥有了灵魂!

  可是,即使自己的身体已经死去,被同化的魂魄却并未湮灭,还在执着地想着拯救主人——云焕那个小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傀儡呢?

  “好。我一定会设法救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冶胄吐出一口气来,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了那个金色的椅子前,俯下身端详那张沉睡似的美丽的脸,眼神温和,语气却刚毅。

  “我不会连一个鲛人都不如。”

  明茉刚换了衣服出来,就在廊下碰到了被侍女簇拥而来的母亲。

  虽然已经年近四十,母亲依然保持着韶华鼎盛时的容貌,衣袂飘飘秀发如瀑,乍一看,居然象是明茉的姐姐——“罗袖夫人”,整个家族都那样称呼这个来自巫姑一族的女人,带着某种恭谨和讨好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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