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_沧月【完结】(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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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瞳看着那个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圣女,手心渐渐沁出冷汗。

  “真是经不起考验啊,”教王拨弄着那个头颅,忽然转过眼来看他,“是不是,瞳?”

  他平静地对上了教王的视线,深深俯身:“只恨不能为教王亲手斩其头颅。”

  “呵呵呵……”教王大笑起来,抓起长发,一扬手将金盘上的头颅扔给了那一群獒犬,“吃吧,吃吧!这可是回鹘王女儿的血肉呢,我可爱的小兽们!”

  群獒争食,有刺骨的咀嚼声。

  “还是这群宝贝好,”教王回过手,轻轻抚摩着跪在玉座前的瞳,手一处一处地探过他发丝下的三枚金针,满意地微笑:“瞳,只要忠于我,便能享用最美好的一切。”

  走下台阶后,冷汗湿透了重衣,外面冷风吹来,周身刺痛。

  握着沥血剑的手缓缓松开,他眼里转过诸般色泽,最终只是无声无息地将剑收起——被看穿了吗?还是只是一个试探?教王实在深不可测。

  他微微舒了口气。不过,总算自己运气不错,因为没来得及赶回反而躲过一劫。

  不知妙水被留在教王身侧,是否平安?这个金发雪肤女人是波斯人,传说教王为修藏边一带的合欢秘术才带回宫的,媚术了得,同房数月后居然长宠不衰,武学渐进,最后身居五明子之一。

  这一次她愿意和他们结盟,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其实对于这个女人的态度,他和妙火一直心里没底。

  看来,无论如何,这一次的刺杀计划又要暂时搁置了。

  还是静观其变,等妙火也返回宫里后,再做决定。

  他走下十二玉阙,遥遥地看到妙水和明力两位从大殿后走出,分别沿着左右辇道走去——向来,五明子之中教王最为信任明力和妙风:明力负责日常起居,妙风更是教王的护身符,片刻不离身侧。

  可此刻,怎么不见妙风?

  他放缓了脚步,有意无意地等待。妙水长衣飘飘、步步生姿地带着随从走过来,看到了他也没有驻足,只是微微咳嗽了几声,柔声招呼:“瞳公子回来了?”

  他默然抱剑,微一俯身算是回答。

  妙水笑了笑,便过去了。

  瞳垂下了眼睛,看着她走过去。两人交错的瞬间,耳畔一声风响,他想也不想地抬手反扣,手心霍然多了一枚蜡丸。抬起头,眼角里看到了匆匆隐没的衣角。那个女人已经迅速离去了,根本无法和她搭上话。

  捏开蜡丸,里面只有一块被揉成一团的白色手巾,角上绣着火焰状的花纹。

  那……是教王的手巾?!瞳的手瞬间握紧,然而克制住了回头看妙水的冲动,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沿着台阶离开——手巾上染满了红黑色、喷射状的血迹,夹杂着内脏的碎片,显然是血脉爆裂的瞬间喷出。

  “妙风已去往药师谷。”

  身形交错的刹那,他听到妙水用传音入密短促地说了一句。

  瞳的瞳孔忽然收缩。

  七 雪·第六夜霍展白在扬州二十四桥旁翻身下马。

  刚刚是立春,江南寒意依旧,然而比起塞外的严酷却已然好了不知多少。

  霍展白满身风尘,疾行千里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十九日上回到了扬州。暮色里,看到了熟悉的城市,他只觉得心里一松,便再也忍不住极度的疲惫,决定在此地休息一夜。

  熟门熟路,他带着雪鹞,牵着骏马来到了桥畔的玲珑花界。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混在那些鲜衣怒马、容光焕发的寻欢少年里,霍展白显得十分刺眼:白衣破了很多洞,头发蓬乱,面色苍白——若不是薛紫夜赠与的这匹大宛名马还算威风,他大约要被玲珑花界的丫鬟们当做乞丐打出去。

  “柳非非柳姑娘。”他倦极,只是拿出一个香囊晃了晃。

  老鸨认得那是半年前柳花魁送给霍家七公子的,吓了一跳,连忙迎上来 :“七公子!原来是你?怎生弄成这副模样?可好久没来了……快快快,来后面雅座休息。”

  他根本没理会老鸨的热情招呼,只是将马交给身边的小厮,摇摇晃晃地走上楼去,径自转入熟悉的房间,扯着嗓子:“非非,非非!”

  “七公子,七公子!”老鸨急了,一路追着,“柳姑娘她今日……”

  “今日有客了吗?”他顿住了脚。

  “没事,让他进来吧。”然而房间里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绿衣美人拉开了门,亭亭而立,“妈妈,你先下楼去招呼其他客人吧。”

  “可是……钱员外那边……”老鸨有些迟疑。

  “请妈妈帮忙推了就是。”柳非非掩口笑。

  老鸨离开,她掩上了房门,看着已然一头躺倒床上大睡的人,眼神慢慢变了。

  “回来了?”她在榻边坐下,望着他苍白疲倦的脸。

  “嗯。”他应了一声,感觉一沾到床,眼皮就止不住地坠下。

  “那件事情,已经做完了吗?”她却不肯让他好好睡去,抬手抚摩着他挺直的眉,喃喃道,“你上次说,这次如果成功,那么所有一切,都会结束了。”

  他展开眉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完结了。”

  柳非非怔了一下,仿佛不相信多年的奔波终于有了一个终点,忽地笑了起来:“那可真太好了——记得以前问你,什么时候让我赎身跟了你去?你说‘那件事’没完之前谈不上这个。这回,可算是让我等到了。”

  霍展白蓦地震了一下,睁开了眼睛:“非非……我这次回来,是想和你说——”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柳非非扑哧一声笑了,伸出食指按住了他的嘴。

  “看把你吓的,”她笑意盈盈,“骗你的呢。你这个落魄江湖的浪子,有那么多钱替我赎身吗?除非去抢去偷——你倒不是没这个本事,可是,会为我去偷去抢吗?”

  他蹙眉望着她,忽然觉得大半年没见,这个美丽的花魁有些改变。

  忘了是哪次被那一群狐朋狗友们拉到这里来消遣,认识了这个扬州玲珑花界里的头牌。她是那种聪慧的女子,洞察世态人心,谈吐之间大有风致。他刚开始不习惯这样的场合,躲在一角落落寡合,却被她发现,殷勤相问。那一次他们说了很久的话,最后扶醉而归。

  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然后,他几乎每年都会来这里。一次,或者两次——每次来,都会请她出来相陪。

  那样的关系,似乎也只是欢场女子和恩客的交情。她照样接别的客,他也未曾见有不快。偶尔他远游归来,也会给她带一些新奇的东西,她也会很高兴。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自己的过去和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样近,却又是那样远。

  在某次他离开的时候,她替他准备好了行装,送出门时曾开玩笑似的问:是否要她跟了去?他却只是淡淡推托说等日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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