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宽不过十丈,然而站在这里,居然望不到彼岸。
也不是风浪阻隔,也不是雾气凛冽,只是望不到那边近在咫尺的九嶷郡土地。就如凭空忽然起了透明的罗网,将所有人的视线都隔断——回顾深渊这边苍梧郡,却也是方圆数十里之内都是惨白一片,毫无生的气息。
苏摩忽然一惊,发觉了什么似的低头看去——果然,自己、居然没有影子!
死寂中,他更加清晰地感觉到地底一下下的震动。
仿佛这深渊地底的搏动,才是这一片土地上唯一的"活"的象征。傀儡师终于明白了自己已经进入一个力量骇人听闻的结界中——这个结界封印了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在这里,没有生死的轮回,没有日夜的更替,这是一个硬生生靠着强大灵力封闭起来的时空。
是有一种无比强大的力量,将这一块土地封印,让它生生从云荒上割裂了出来。
苏摩站在渊旁突兀的巨石上,只觉风浪如刀割面而来,他微微动了一下脚,坚硬的岩石居然被他随便踩下一块来,直坠那一线深渊。
"嗤——"一阵白烟升起。风浪卷来,尚未坠入渊中的石头居然烟消云散。
傀儡师拍拍肩头的偶人,默不作声地吸了一口气。
"少主,"背后女萝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努力地把知道的一切都禀告,"从石下西北角攀下一百丈,有困龙台。金索的钉入点便在此上。但…我们试过了,有封印的力量笼罩着那里,无法打开金索……那个封印,却在水下我们姊妹的力量不能到达的地方……请您务必下水一探。"
下水一探?苏摩看着脚下连顽石都成齑粉的深渊,嘴角浮出一种笑意——
龙之怒,有谁敢忤其逆鳞?
何况,还有如此惊人的封印存在。
女萝们的声音更加微弱,在地下如丝般断绝:"我们力量有限,已经无法再跟随下去……"话音未落,地上却忽然重新生长出了雪白的藤蔓森林。居然离开了赖以为生的紫河车,那些早已死去的鲛人们纷纷挣扎上来,匍匐在地上,向着黑衣傀儡师深深行礼。
"少主,请您一定将龙神带出苍梧!"
天风如刀,吹得那些从地底出来的死白肌肤处处碎裂,然而那些遍身流血的女萝却不肯离去,望着那个站在渊旁的黑衣傀儡师,竟是不见他答复便不退半步。
苏摩漠无表情地看着脚底那一线裂开的大地,地底下的搏动越发激烈。
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坚硬无比的岩石大地。
自己学成术法以来停息已久的心竟随之跃动起来,似活过来一般在胸腔中跳着,一下,又一下,回应着大地深处的搏动。刹那间他有些吃惊地回手按在胸口正中,看着地底——它要出来?它在呼喊着要挣脱出来?
有什么声音、越来越激烈地在他心魂中呐喊着,说着要出来!
是龙神?是地底的那条蛟龙,对着他身上冥冥传承着的海皇之血呼喊么?
他看着那一线深不见地的黑,仿佛一瞬间被看不到的力量支配了,顾不上身后的女萝,足尖一点便从巨石上跃下。
-
落下去百丈,果然是崖壁上凭空挑出的一个石台。三丈见方,临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深渊。
苏摩站在那里的时候,只觉呼吸微微有些凝滞。
崖下的风浪已经直扑到了脸上,黄泉之水的死气和冷意在风中呼啸,仿佛地底的恶灵从缝隙中争先恐后地涌出。石壁震的越来越厉害,底下的水沸腾一样,发出嗤啦嗤啦的声音,一击击拍打着崖壁。
然而,在这个壁立千仞飞鸟难渡的地方,凭空却有这样一个石台。做五棱之形,一半色做洁白,一半却漆黑。平整、空阔、泛着玉石般清冷的光,仿佛是造化用鬼斧神工、让这粗砾石壁上生长出了一枚灵芝——
这,便是空桑传说中星尊帝设下的困龙台?
然而,如此美丽的灵芝却是破损的。台上残留着凌厉的刀剑交击痕迹,竟深达尺许,劈碎了台面上精美的浮雕。石台中心黑白两色交融的地方透出隐隐的暗红,裂开一道细微的缝,有强大的灵力汹涌而上。凝神透视,有一道金光直射出来,照亮了漆黑汹涌的苍梧之渊。
肩上的偶人刹那睁大了眼睛——金索!
在石台之下,钉着的便是那一条上古设下、困住蛟龙的金索!
认出这是上古某种图腾,苏摩在落下的时候,便想直接落到这个石台的中心。
渊下有某种力量、极力阻拦着傀儡师的进入。苏摩身在虚空,却落下得极其缓慢,似在一寸寸前行。到得后来,一脚终于踩在黑与白纠结交融的中心,身上的黑衣却发出了轻轻的嗤响,裂开一道长长裂缝,仿佛有什么凌厉的剑擦着他脊背掠过。
裂开的衣缝里,背上那一条腾龙文身、隐隐探出一爪,做势欲扑。
然而苏摩的脚步刚一落到台心,另一种诡异力量随即从足底涌上,不容他反应、瞬间将他从中心推离,推到台上黑色的那一半上。
苏摩在瞬间发力,迅速点足抢占台心方位——然而无论他用哪一种术法,自下而上涌来的那个力量居然都比他快上一瞬,永远在他发动之前将他逼回原处。到得后来,他终于愕然发觉并不是外来的力量在推拒他——而是那个石台本身,随着他的举步在变幻!
他对着石台中心那一处金光伸出手,尚未接触到那缕光芒,便被再度震开。
无论他如何极力想去接近那个金索钉入点,却永远被留在那一半黑色的石台上。
那一瞬间,一直眼高于顶的傀儡师霍然止步,盘膝坐下,用灵力长久地追溯。
那是什么样的力量?居然远远凌驾于他的力量之上!
然而这样强大的力量,却是温和的。仿佛只是守护着这一处困住龙神的结界,不容许他接近,却对他没有半分伤害。满地刀剑交击的上古痕迹中,傀儡师凝视着石台中心那一道裂痕。那一剑的力量是令人震惊的,然而剑势到得后来却有衰竭得迹象,只斩开一线便无力深入。在裂痕周围有淡淡的暗红,掺杂在黑白两种纯色中。
这个困龙台上,何时曾有过这样惨烈的搏杀?
他穷尽力量去追溯,然而这个结界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无论如何用幻力遥感,他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景象。
那是一片泼天的血之红色。台心,有一袭白衣如入血池,握剑站立。站在黑曜石上的是另一个人。那两双眼睛……那样的两双眼睛,竟然让傀儡师瞬间停止了呼吸。那是多少年前?在这小小的一方石台上,竟有两种旷世力量在静默地对峙,似要将时空都凝定。
"阿琅!阿琅!愿吾死而眼不闭,见如此空桑何日亡!"
一个女子的声音恍然回响。瞬间,风起,浪涌,巨大的声音在地底呼啸着,满空充斥着愤怒、绝望和不甘。血在一瞬间溅满了虚空。
大浪从深渊涌起,瞬间将那袭白衣卷去。
忽然间,有一行空桑文、就这样浮凸在他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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