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龙战_沧月【完结】(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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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最后的最后,知道她决然携剑去挑战天地间最强大的魔,他还是无能为力。

  “真岚……一直以来,白璎她比我们任何人都勇敢啊。”西京用手撑着额头,低声叹息。他的小师妹有着那样温和安静的外表,然而那之下却掩藏着无限绝决,一旦决定,便是玉石俱焚也绝不回头。

  空桑的皇太子望着那尊没有了头颅的石像,嘴角露出一个微微笑意:“是啊……所以说,我们也要勇敢一些。”他的笑容里有某种孤寂的光,然而却坚定。

  “你也够辛苦了。”西京抬起眼望着这个多年老友,叹息,“以你这样的性格,把你拘禁在王位上本来已经是残忍,更何况要一肩担下如此重负。”

  真岚只是笑笑:“大家都辛苦。”

  他从衣襟上取下那一朵已然枯萎的白花,仰头望向天空——那里,千秋不变的日月高悬,在相依中共存。

  天地寂静,只有风在舞动。皇太子嘴角忽然浮起了一丝微笑。

  “真岚,为什么你总是这样笑?”一直觉得心里不安,西京终于忍不住问出这样的话,“我记得你在西荒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就是在亡国之前也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的笑?你怎么能笑得出来呢?”

  “那么……你要我怎样呢?”真岚侧过头,望着好友,轻声问,“自从十三岁离开西荒,我就是一只被锁上黄金锁链的鸟了。”

  “那时候,为了让我回帝都继承王位,父王下密旨杀了我母亲,派兵将我从苏萨哈鲁强行带回——”他轻声说着,表情平静,“那个时候,你要我怎样呢?反抗吗?反抗的话,整个部落的人都会被杀。”

  西京的脸色变了:那一次行动,当时他也是参与过的。

  帝都来的使者在霍图部的苏萨哈鲁寻找到了流落民间的皇子,为了掩盖真像,将军奉令杀死了那个牧民女子,将十三岁的少年强行带走。然而整个霍图部为之愤怒,骠悍的牧民们不能容许自己的族人被如此欺凌,群起对抗,引发了大规模的骚乱。

  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兵,跟随着将军去西荒秘密迎接皇太子,却不料执行的却是那样一场惨烈的屠杀——无数牧民的血泊中,那个少年最终自行站了出来,默不作声地走入了金壁辉煌的马车,头也不回地去往了帝都。

  他尤自记得,在那一刹那,那个十三岁的西荒少年嘴角竟噙着一丝笑意。

  虽然那之后的一路上,他和真岚结成了知交,但那血腥的一幕他一直不曾忘记。他知道真岚一定也不会忘——不然,一贯温和随意的他,也不会在十多年后还找了个理由,处死了当年带兵的那个将军。

  他一直看不透真岚的心,不知道在那样平易而开朗的笑容下掩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这个混和了帝王之血和西荒牧民之血的皇子,看上去永远都是那样的随意,无论遇到什么事,嘴角都噙着一丝不经意的笑——在杀母被夺的时候如此,在被软禁帝都的时候如此,甚至在被冰夷车裂的时候也是如此!

  如今,在看着白璎离去的时候,也是如此么?

  “西京,你知道么?我从不觉得我是个空桑人:我出生于苏萨哈鲁,我的母亲是霍图部最美的女子。我没有父亲,西荒才是我的故乡。”寂静的夜里,只有一颅一手一脚的人俯仰月下,喃喃叹息,“可是,我这一生都失去自由:被带走,被拥上王位,被指定妻子……这又是为什么?因为身上的那一半血,就将我套入黄金的锁里,把命运强加给我!”

  西京愕然地望着真岚,随即无声地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是说出来了么……那样的不甘,那样的激烈反抗和敌意,原本就一直深深埋藏在这个人心底吧?这些年来,他一直惊讶真岚是如何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不将这些表现出一丝一毫。

  “于是,我一心作对,凡是他们要我做的我偏不做,不许我做的我偏偏要做——所以我一开始不答允立白璎为妃,后来又不肯废了她。”说到这里,真岚微微笑了起来,有些自嘲,“当然,那时候我还一心以为她和所有人一样对这个位置梦寐以求。”

  直到婚典那一刹那,他才对她刮目相看——她飞坠而下的样子真的很美。宛如一只白鸟舒展开了翅膀,自由自在地飞翔。那是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景象。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的未婚妻和他竟是一类的人。

  “就在我面前,她挣脱了锁住她的黄金链子,从万丈高空飞向大地。我无法告诉你那一刹那我的感受——西京,你说的对,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勇敢。”

  指间的蔷薇已经枯萎了,但清香还在浮动,风将千年前的花香带走。

  真岚低头轻轻嗅着那种缥缈的香气,苦笑起来:“真是可笑啊……直到那一刻我才爱上了我命中注定的妻子,可她已然因为别人一去不返——你说,我还能怎样呢?”

  他嘴角浮出一丝同样的笑意:“于是,我自暴自弃的想:好,你们非逼我当太子,我就用这个国家的倾覆,作为你们囚禁我一生自由的代价!”

  “所以,刚开始那几年,我是有意纵容那些腐朽蔓延的,甚至,在外敌入侵的时候,我也不曾真正用心组织过抵抗——我是存心想让空桑灭亡的,你知道么?”

  西京霍然一惊,站了起来。

  真岚的神色黯淡下来,喃喃摇头:“但无数勇士流下的血打动了我:你死守叶城,全家被杀;白王以八十高龄披甲出征,战死沙场;十七岁的青塬不肯变节,宁死守护空桑——每一滴血落下的时候,我的心就后悔一分。”

  他叹息着望向西京,哀痛而自责:“我终于明白,不管我自认为是空桑人还是西荒人,都不应该将这片大陆卷入战乱!……我错了。”

  冷月下,空桑最后一任皇太子低首喃喃,仿佛将心中埋藏了多年的话一吐而尽。

  对于空桑这个国家和民族,他一直怀有着极其复杂的情愫。

  真岚伸出手,将那朵枯萎的白花轻轻放在白璎石像的衣襟上,嘴角浮出一丝笑容,淡淡道:“那之后的百年里,我终于明白:有些东西、要比个人的自由和爱憎更重要。”

  西京长久地沉默,聆听着百年来好友的第一次倾诉,神色缓缓改变。

  是的,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凌驾于个人的自由和爱憎之上,值得人付出一生去守护。无论是真岚,白璎,苏摩,抑或是他自己,都在为此极力奔走和战斗。

  “真岚,“他终于有机会说上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生涩哽咽,“你……”

  百年来的种种如风呼啸掠过耳际,他终究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伸出手,重重拍了拍对方的手臂,眼里隐约有热泪:“努力吧。”

  那个皇太子扯动嘴角,回以一个贯常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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