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我的右手能动了。”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白塔顶上的殿里,仿佛也能感觉到极远处大陆东边尽头吹来的雪山冷风。观星台上,气氛是肃杀的,冰冷的寒意一直沁到了列席每一个人的心里。
自从空桑人的最后一个王朝:梦华王朝覆灭后,由外来的冰族建立起新的沧流帝国,支配这个大陆已经有一百余年,统治深深扎入了这片新的大地,新民族的统治慢慢稳定,新的秩序建立起来——一切都在铁的秩序下安然运行。
然而今晚,掌握沧流帝国的最高权柄的长老——元老院中的“十巫”,居然全部聚集到了伽蓝白塔最高层的观星台上!这是一百年来极为罕见的局面。所以那些经年也可能看不到一位长老露面的侍从和女官们,才会感到震惊和莫名的寒意。
——算起来,就是二十年前鲛人暴动造反、占领叶城后直逼伽蓝圣城的时候,都没有看到过元老院的“十巫”这样聚集过吧?难道这一次,又有重大的事要发生?
十位黑袍长老以观星台为中心,呈圆形分散静静坐在那里,高天上的夜风吹起他们苍白的须发,然而每一个长老都不动声色地阖上了眼睛。
素衣少女手指间夹着算筹,目不交睫地看着观星台上的玑衡,苍白的脸色是凝重的,算筹不停地起落。然而,在将近三更的时候,天狼星终于还是从窥管中消失了——玑衡窥管、居然已经再也不能容纳它运行的轨迹!
“天狼脱控,乱离必起!”素衣少女的眼睛离开了窥管,冷然宣布。
十袭黑袍中,蓦然起了微微的震动。十位长老同时睁开了眼睛,许久,其中一位最年轻的长老开口了:“请问圣女,天狼由何方脱出流程?”
“正东。”素衣少女漠然回答,苍白的瓜子脸上毫无表情。
“正东方……”问话的年轻“长老”沉吟了一下,望向东边天的尽头,神情莫测,“是从天阙那边过来的么?”
“巫彭,你看如何?赶快派兵灭了祸患罢。”旁边一位目光阴枭的白发婆婆放下了手里一直转着的腕珠,森然问,“二十年前鲛人造反,你提兵杀尽叛党、血染镜湖,三十二岁就进入了元老院——这次如果你再度立下大功,元老院的首座便非你莫属了。”
虽然说的是二十年前的事,然而面前被称为“巫彭”的长老、却依旧保持着三十多岁的面貌,清隽的脸上有温和的表情,完全不像曾立下狂澜倒挽的战功的名将。
“巫姑,此次不同。”依旧是笑笑,巫彭抬头看着东方的夜空,“连对手是谁都未曾确认,如何战?难不成把天阙过来的人都杀光?——要知道那边的泽之国、是高舜昭总督的领地,不宜妄动兵戈。”
“那些大泽的蛮子,怕他什么?”巫姑桀桀笑了起来,“说是属国,高舜昭还不是咱们委任的?沧流帝国中,除了我们冰族,其他都不过是卑贱的蝼蚁而已!”
“蝼蚁咬人,毕竟也会痛。”男子微微而笑,然而始终词锋收敛,“既然这样,按照元老院规矩,请巫咸主持,十位长老分别表态就是了。”
“好。”坐在东首那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声音,咳嗽了几声,开口,“循旧制:支持深入泽之国、杀尽天阙东来之人的,长蓍草;反对动刀兵的,短蓍草。”
十位黑袍长老低首沉吟,袍子下的手缓缓举起,各自拈了一根耆草。
——沧流帝国不设帝位,这个大陆上无数的命运,一直以来、就决定在白塔顶上十位长老手中的蓍草上。
十根蓍草刚集在一起,还没有理出长短,忽然间观星台后的神殿里,传出了低沉的长吟声,门户无声无息地由内而外一扇扇缓缓开启,神殿深处、有依稀的光芒。
众位长老的脸色忽然肃穆起来,纷纷将盘膝的姿势变换为长跪。
“智者传谕!”素衣少女一直漠然的脸色终于变了,她在观星台上揽衣跪下,认真倾听着神殿里传来低沉的长吟,分辨着旁人难以听懂的指示。
十巫齐齐从黑袍中抬起了脸,全部转身,向着黑洞洞打开的圣殿的门匍匐下了身子。
“智者有谕:祸患由东而来、逼近天阙。东方之天已倾坍,五封印已破其一!诸卿请守住其余四方封印,并立时派兵杀尽天阙之东来者!切切。”
圣女一字一字地复述门内人难以听懂的口谕,声音冷漠。
“谨遵智者教诲!”十袭黑袍匍匐在地上,齐齐回复,声音恭谨非常。
神殿里的声音沉寂了,重门无声无息地一层层阖起。一直到最外面大殿的殿门也阖上,外面匍匐着的人才敢抬起头来。十位长老不做声地相互看了一眼,忽然间凝重肃杀的气氛就在这一群最接近帝国权力中枢的人中弥漫开来。
沉默中,又一阵雪峰上的冷风吹来,那些长长短短的蓍草飞了漫天。
“唔……原本也就是要动刀兵的么?”抬起眼扫了一下半空中那些蓍草,巫彭斗篷下的脸上有苦笑的意味,“七长三短啊……不知道另两根是谁投出的。”
低低的自语未毕,风卷了过来,那些决定大陆命运的蓍草倏忽消失在夜空里。
——原来草毕竟是草,又如何能如神庙中那声音一样、真正地左右沧流帝国、云荒大陆的命运?
三、魔之手
“哎呀!”刚刚醒来的那笙,看着底下十丈高的冰柱脱口惊呼,身子一颤便要坐起来。然而冰上光滑无比,她刚一挪动身体便失去了平衡,从高高的冰柱顶端直栽下去。
“啪”地一声,她被提住脚踝倒着拉了上来。
“这是哪里?”东巴少女脑中只记起最后滔天雪浪将自己淹没的刹那,苍白着脸,心里想着,紧紧抓住身侧某物、让身体在这高高的冰柱上保持平衡。脚下是一场大风暴过后面目全非的雪山,而她居然逃出了那一场惊天动地的雪崩,稳稳坐在一根十丈高的冰柱的顶端——那样的高度让她看下去只觉得头晕目眩。
“是慕士塔格雪山半坡。”忽然,有个声音回答。
“谁?”震惊于自己未曾开口的心底思想居然被人知道,那笙蓦然回首四顾。然而空荡荡的雪山上空茫一片,天空是灰暗的,连那些四处游弋的僵尸都不见了,她坐在高高的冰柱上,更加紧张起来,“是谁?是谁在说话!”
“是我。”忽然有人回答,还拍了拍她的手背,算是招呼。
那笙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就看到自己紧紧拉着一只苍白的断手,坐在冰柱顶上。
“呀!——”她火烧一般放开了手,蓦然记起了雪崩前所有的一切。看到那只活动着的断手,她眼神浮出极度恐惧的表情,猛然踉跄着后退。
“小心!”那个声音疾呼。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笙不顾一切地退开,身子一歪、立刻从方圆不过三尺的冰柱顶上再次一头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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