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国有家虽然麻烦,但总是好的。”玄靖淡淡,“难道你想像我一样无家可归,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
“……”冲羽想起了覆灭的扶风城,一时间沉默了下去。
“其实,真想和你分出一个高下。”寂静之中,玄靖喝了一杯酒,忽然眼里掠过了一丝光芒,淡淡道,“自从明心寺第一次见面后,过去十几年了,我们一直还没有好好认真较量过一次呢。”
“哎,要么等下吃完找个地方打一架?”冲羽被这个提议激起了兴趣,两眼放光,“看看在没奶妈帮忙的情况下,到底谁赢谁输!”
玄靖却摇了摇头:“不行的。”
“怎么又不行了?”冲羽愕然,不由得有些愤怒,一拍桌子,“你这家伙,总是撩得人兴起却又不干了!想讨打吗?”
“我现在需要动用全部力量,时时刻刻压制着体内的魔性,才能不让它侵蚀到这里。”黑甲剑士指了指自己的眉心,低声,“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法放手和你一战。”
“哦。”冲羽明白过来,喃喃,“那难道只能等下辈子了?”
“只能等下辈子了。”玄靖淡淡,对着他扬了扬酒杯。
冲羽喝下了那杯酒,心中沉重,绝世佳酿喝在嘴里也是苦涩如荼。两人之间再也无话,高楼上只有依稀的风声。
“哎呀,中午梦初堂被人砸了,你们听说了没?”
忽然间,隔壁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划破了寂静。
两人齐齐一怔,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这里是揽月阁最高层的包厢雅座,来的人非富即贵,一般也都安静守序,此刻骤然响起这种声音,简直是极为刺耳。
“还有这回事?”隔壁一桌似乎全是女人,听得此话不由得纷纷表示震惊,“谁敢砸了‘那个女人’的医馆?不要命了吗?要知道,她可是皇上的人啊!”
“……”听到最后一句话,冲羽脸色有些不好起来,看了看玄靖的表情。然而对方只是慢悠悠地喝着酒,看着窗外的夜色,似乎对这些风言风语毫不在意。
“呵呵,听说是从外地来求医的,不知道内情,所以才敢吧?”那个尖利的女声掩口笑了起来,竟是有几分得意,“估计有几分背景,偏偏带来的人又多,气头上就把医馆砸了个烂!”
“哟,皇上还不气疯了啊?他一向护着那个女人,朝廷上下谁不知道?那次宰辅想在郊外兴建苑囿,有一块地占了人家的药圃,皇上听说立刻就翻了脸,巴巴儿地逼着宰辅把建好的园子都拆了!”
“皇上真是猪油蒙了心!上次我家老爷眼看天下太平了,皇上又是快而立之年,便想把东海侯的小女儿引荐给皇上——那可是东陆公认的第一美人诶!结果皇上一听就不耐烦起来,不但把我家老爷大骂了一顿,还说要是谁再在他面前提‘美人’二字,就撤了谁的官!”
“是啊是啊,我家当时也想把绣鸾送进宫里去,还没找机会说出口呢,就被这么一骂给挡回去了……哎,真不知道那个又老又丑的女人施了什么迷魂咒!听说每一个节日皇上都亲自陪她过,凡是她开口,无论要什么皇上都答应。”
“听说皇上还向她求婚了呢!就在这揽月阁上。结果被人家当面给拒绝了,说她是打算毕生不嫁的,架子端得那叫一个高……”
隔壁那些女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只听得冲羽脸色铁青,几次要拍案站起身来。
玄靖听着议论,忍不住看了一眼这位炎国的皇帝,苦笑:“你回天临城才不过两年吧?居然有那么高的效率,一下子把全城女人都得罪了?”
“还不都是些卖女求荣被我拒绝的七大姑八大婆?”冲羽冷笑了一声,露出苦闷无比的神情,“你不知道,这几年我被困在王宫里,身边围着的虽然都是活人,却是比在魔的身边还令人窒息!——过去的日子再苦再难,好歹还有大家一起扛着,现在我可算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玄靖微微一震,沉默了片刻,“帝王称孤道寡,并不是没有原因的。高处本来就不胜寒。”
“寒也罢了,我倒是不怕。我怕的是脏。”冲羽冷笑,指了指隔壁,“你也看到了,我身边围着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肮脏阴暗,简直比魔还可怕!”
玄靖摇了摇头:“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我们封印了魔,可这些人心里面的脏,却不是一时一刻能除掉的。”
“放心,我会一个个来清除的!”冲羽咬牙,捶着桌子,“回头一定要剪了这些八婆的舌头!”
“你是皇帝,怎么能和长舌妇计较?”玄靖淡淡道,“还是喝酒吧。”
此刻,隔壁的声音也停下来了,那些女人开始讨论菜品,冲羽愤愤然地看了一眼这边空荡荡的桌子,嘀咕了一声:“怎么还不上菜?你等着,我去催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开门走了出去。
玄靖独自坐在那里,看着满城璀璨的灯火,眼神一时间有些恍惚——应该是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色了吧?明天他就要离开人世,回到那个死寂的墓地,从此长眠在地狱里。
从北庭扶风城的故乡,到这里,再到迦师古城……这中间他走过千山万水,作为一个男人,这样的一生也不算虚度了吧?可是,为什么在生命的终点回顾来时路,心里会觉得空空荡荡呢?
“哎,话说,既然皇上中了邪一样的偏袒那个女人,为什么今天没帮她出头?”只安静了片刻,隔壁忽然又传来了话音。
“嘿嘿……今时可不比昔日。皇上眼看着也要大婚了,新皇后可是南诏国的长公主呢!有了新欢,哪里还顾得上那个又老又丑的女人?”
“也是。男人嘛,喜新厌旧是天性了。哼……以后没了皇上这个保护伞,看那个女人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这帝都里看她不顺眼的人可多了去了。”
“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以前谁都没见过,应该不是帝都里任何一家的小姐——难道竟会是个贱民?”
“哎,告诉你们,我已经派了一个心腹潜入梦初堂打探过了:听说她叫初霜,葛城人,的确是个没什么血统的贱民。虽然看上去足足五六十岁的样子,实际年龄也就二十几,和皇上差不多,据说认识皇上也有很多年了。”
玄靖手指微微一震,眼神凝聚了起来:没想到这群女人心机如此深,竟然早就派人去梦初堂卧底打听过了,而初霜犹自浑然不觉!
“啊?早就认识?难不成是和皇上一起打过仗?”
“怎么可能?你看她这种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像是能打仗的么?应该是被皇上从哪里给救回来的吧?然后就粘着不走,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可皇上为什么要救这么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回来,还当宝贝一样供着?真是令人想不通啊……莫非皇上他就是喜欢看上去像自己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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