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铃心里明白萧悟是看她这里人手不多,想帮她添几个知心人,却也不戳破,就笑嘻嘻收下了,反正这姐妹俩和竹凊很熟,大家到一起也热闹。不过銮铃不知道,趁着她午睡时,萧悟还把这疏影殿里其他的丫头仆役们打赏了一遍,威逼利诱让他们不可怠慢,否则小心他们头上的脑袋。
萧悟从来笑容满面,给人一种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的样子,可当他扇子一合,正襟危坐一言不发盯着那几个丫头仆役时,大殿里一片寂静,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都只能拼命地磕头。
饶是竹凊很小就认识了萧悟,还是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銮铃醒来之后,只觉那些个下人见到她都带着几分敬畏,开始她以为是她神色不对,后来照镜子左看右看一切如常,便以为是她做王妃久了威信上升,也就一笑置之,随他们而去。
倒是寿王和王纁儿很久没来,銮铃有些担忧,却又不知该怎么打探,直到萧悟匆匆来看她,说并没有什么事,她才放了心。萧悟这次来过之后,也没有再来,说是前往洛阳迎接煦王去了,他有自己的事要忙,銮铃当然支持。
八月的长安,太阳明晃晃炙烤,疏影殿内虽然不时有凉风习习,并不热,可銮铃还是不自觉延长了午睡时间。往往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院子里暑气褪尽,清新幽凉,她就懒散地往秋千上一靠,或是抱了琵琶信手弹唱,或是招手让云心雨心她们过来,在她面前坐一排,给她们讲《神雕侠侣》。
古人的生活是寂寞无聊的,尤其还是一个被锁在院子里的女人,銮铃有时仰头看着天空,白云蓝天,这样明净清澈,看着看着就呆住了。
秋千轻轻晃来晃去,就像一个女子轻轻飘摇的生命,再高也高不过那堵禁锢的围墙。后来她就把《清歌集》重新抄写一遍,做了补录,完善之后,又没了事情可做,就开始教云心雨心弹琵琶。
她有意教竹凊,竹凊摇头不肯,忠心耿耿地说:“竹凊只要保护好小姐,听小姐弹,听小姐唱就好了,不用自己学。”銮铃被竹凊的话逗乐:“凊儿,你可真是个坐井观天的妙人儿!”
云心雨心倒是学得认真,就是笨了些,姐妹俩也总争来斗去,往往一首曲子没学会,脸早红了不知几次,銮铃倒觉得她平白无故多了两个可爱的女儿。其实偶或揽镜自照,她不过也才是个十七岁的丫头,本该也是天真活泼的,却总带着一些苍老。
也许古人的孩子都早熟吧,竹凊也没了初见时的天真活泼,李墨兮看起来也不像个十九岁的少年……銮铃轻轻一声叹息,天空澄澈,一线月华坠落,院子里晚风拂面,绿叶声响,沙沙一片。
远远的安谧里突然传来丝竹声,似是李墨兮的皦玄殿里有歌舞,銮铃听惯了,也就习以为常,自顾倚在秋千上摇晃,听着铃铛在风里的声响。疏影殿的暗影里突然走出一个人,却是风冽。
“王爷请王妃到皦玄苑。”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虽然只一水之隔,却是銮铃第一次来到李墨兮住的地方,与惊鸿苑的别致瑰丽完全不同,皦玄苑冷硬简洁,入门便是一处宽广的露台,是黑色晶石铺就,此刻,正高高冷冷地承接了漫天月华清辉。绕过露台,就是一处宽阔的广场,没有一点精巧的设计,没有过多的花木,剪裁整齐的汉白玉石铺就,干脆中带一丝孤傲,直直通向主殿皦玄殿深处。
李墨兮并没有在皦玄殿里,汉白玉广场的中央摆了一张竹榻,榻前一张小几,歪歪斜斜放了几只酒壶,他独自靠在竹榻里,低头拨了几下琵琶,似有不耐,就把琵琶扔在一旁。仅此而已。没有銮铃想象中的花团锦簇莺歌燕舞,只是他自己而已,只是他这样一个人,却连寂寞都是盛大的。
銮铃走到他不远处,遥遥施礼:“王爷。”
李墨兮眼也没抬一下,顺势捞起桌上一个酒壶,淡淡道:“把琵琶给她。”风冽把李墨兮随手丢开的琵琶捧给銮铃,銮铃恍然明白,她一进院子,他就已经察觉了。
“不知王爷想听什么?”銮铃抱了琵琶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显然是给她准备的。李墨兮仰头灌酒,一些醇酿滑过嘴角流下来,他也不在意,随手抹了一把,缓缓吐出三个字:“一剪梅。”
銮铃知道,就是她胡乱改编的那首李清照的《一剪梅》,其实便也是《旧梦不须记》。也算是他和萧裛琖定情的歌。可她不想弹,虽然她相信萧裛琖的琵琶技艺,相信萧裛琖一定是练得没有丝毫破绽才会弹给李墨兮听,可李墨兮这样讨厌她,她也无心去揭露那晚在菊花台弹琵琶的是她,而不是萧裛琖。
月挂中天,一席清辉铺满整个冷定的院子,銮铃仰头望着广袤的夜幕,嘴角一丝清笑,手指轻摇,拨上琵琶纤细的弦。弦音轻缓,带着一股慢慢浸润的刻骨相思。
李墨兮显然听出不是那曲《一剪梅》,却只是喝酒,并不说话。
“绿纱裙,白羽扇,真珠帘开明月满
长驱赤火入珠帘,无穷大漠,似雾非雾,似烟非烟
静夜思,驱不散
风声细碎烛影乱,相思浓时心转淡,一天清辉,浮光照入水晶链
意绵绵,心有相思弦,指纤纤,衷曲复牵连
从来良宵短,只恨青丝长
青丝长,多牵绊,坐看月中天。”
銮铃嗓音低凝空灵,没有换歌,把这首《月中天》缓缓而反复地唱,也不知唱到第几遍时,满苑清辉浮光安谧,李墨兮早已醉倒在榻,銮铃缓缓站起身,把琵琶放在堆满酒壶的小几上,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听李墨兮喃喃叫了声:“裛琖。”
极轻微的一声,风声细碎,意绵绵。銮铃眉头一皱,低低向默然候在一旁的风冽道:“去拿条被子来。”风冽很快抱了一条锦被出来,銮铃接过,替李墨兮搭在身上。
“裛琖。”李墨兮醉梦中又极低地唤,仿佛不敢,又仿佛不能出口。那天那样决绝,却原来是这样放不下吗?
銮铃默然在他身边坐下,手指轻轻抚过李墨兮紧蹙的眉峰,醉梦中清冷又情缠的脸颊。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相思刻骨却不肯见,不肯见,苦的到底还是你们俩。
意绵绵,心有相思弦,指纤纤,衷曲复牵连。
李墨兮蓦然警醒,迷蒙中看清銮铃,冷冷把她的手甩开,嗤笑道:“别指望我心里有愧疚。”銮铃轻然笑笑,没有说话,起身翩然离开。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她不是不羡慕萧裛琖。
第二日下雨,清雨打在芭蕉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点滴辗转却让人生惆怅。阔敞的书房,干净利落的摆设,此刻都在雨声中静默。李墨兮立在窗前,正出神听着那雨打芭蕉的声音,忽而有人在门外道:“王爷,属下回来了。”
进来却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穿一身普通的葛衫,面容儒雅,外面下雨,他身上却滴雨未沾,很是干净清爽。他见了李墨兮神色虽恭敬,却也无太多拘谨和畏惧。
李墨兮仍是望着窗外,并没有转身看这进来的诸葛青玉,淡静的眼眸却陡然一深,似是要说话,又无法出口,便只问:“他们近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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