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夜晚的灯光在他眼前糊了层朦胧的滤镜,他总觉得今夜的唐令仪,沉稳干练,通身气质与前两次所见的咋咋呼呼的遛狗女孩相去甚远。
“好。”他笑,随口吐出一串数字。看着面前的女子拿出手机,纤细修长的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飞舞,他又鬼使神差道:“先生太过正式疏离,叫我梁欢就好。”
第59章 梁欢番外·中
浅草书院, 一个经常听姜宏提及的地方。
梁欢第一次到这民国旧居, 全然没有想到走入浅草书院的时候,眼前竟是这样的场面。
江南的旧居庭院讲究移步换景,初入内的时候只能看见一面青砖砌成的白墙,偶有些嘈杂的欢声笑语隔着院子飘入耳中。直到迈过那道垂花门, 视野这才豁然开朗。
不大的院子里布置着各色绿植,院中站着的尽是穿着宽袍广袖的年轻男女,三两成群, 各自谈笑。望了望四周古老的建筑, 梁欢有些恍惚,一时竟觉得西装笔挺的自己,才是那个穿越时空来错了地方的人。
垂花门只有那么一道, 庭中的人很快发现了他, 交谈声渐渐停息, 只剩一双双清亮澄澈的眼睛望着他。毕竟比这些校园里的少男少女们多吃了六七年的米饭,梁欢很快收拾起那股闯入异界般的恍惚感,从容地信步走进了院子。
可只有那道眼神, 从他迈过垂花门的那一刻就黏在身上,令他的从容里不得不生出一丝丝的莫名其妙与尴尬。
他抬头迎向那道眼神, 只见唐令仪站在过厅前的檐廊下, 一手端着水杯, 一手拿着文件夹,正含笑看着他,那双很大很漂亮的眼睛泛着机敏的清光, 仿若心中打了个不得了的主意。
天光微暗,檐下的灯笼里装了白炽灯,唐令仪与姜宏就这样站在灯光下,居高临下地望着院子里的众人,很有一分纵横天下的霸气。
虽然这天下不过只是一方院子。
“两位都在呐?唐老师久等了。”他开口。
唐令仪终于收起她那让他几近受不了的目光,将手上的水杯塞给一侧的姜宏,从口袋中顺出两张入场券:“梁先生最近工作忙么?”
走得近了,才借着灯光看清了她脸上的疲色。同姜宏打了个招呼,他笑着回问:“不忙,唐老师有事?”
只见唐令仪舒了口气,展开笑颜,又带了些森意,连她身边的姜宏,也沾染上了一脸的高深莫测。
“不知道梁先生对古礼有没有兴趣?能不能请梁先生作为我们的参演嘉宾?”
梁欢先前心底那股莫名的危机感骤然放大:“参演……什么?”
“我们缺一个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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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市的这家公司,虽然梁欢才入职不到半月,却深谙同事间的行业黑话,且深以为然——所谓的弹性工作,只弹下班时间,且惯常是往22点以后弹的。
所以,明明每天的工作都能让他忙成狗,究竟为什么会答应唐令仪这个突兀的要求呢?
当天夜里,梁欢对着电脑桌面静静地反思了整整一个小时,终于把一切推给了唐令仪那句“梁先生气质好模样佳,身姿挺拔,面若冠玉”。
人呐,果然不能被捧得太高。容易得意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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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梁欢觉得自己金光加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牛气得不得了。他一个到Z市不到半个月的新人,一个从前近三十年人生中只会盯着古装剧发呆的门外汉,不但混到了正儿八经的官方文化论坛,还给混成了主角。
然而这股牛气,面对唐令仪,总会不自觉蔫了七八分。
在书院里跟着排演了几天,他终于晓得这些少男少女都是唐令仪从汉服社找的学弟学妹。于是相较那些浸润在古典文化中的年轻人,从不曾接触过汉服的他就成了灾难集中地,以及唐令仪的重点关照对象。
面对这些老祖宗留下的古礼经典,唐令仪摇身一变,较真又严苛,周身所散发出的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干练与老辣,仿佛当初那个站在他家阳台下陪他一起犯傻的迷糊精,从来就不曾存在。
这样的唐令仪,一度让梁欢回想起了幼时被班主任支配的恐惧。
“双手,不能垂下。腰背挺直,行走不能带风。”
夜幕深沉,因为加班的缘故,他到书院的时候早已过了饭点。随着大家匆匆排演两次,到了现在,这座三进院的江南旧居只剩下他们两人。
独独他被唐令仪扣下,像少年时被老师留学的倒霉学生,一遍又一遍地纠正礼仪与姿态。
她站在他身边,双肘抬起,左手交叠在右手前,也作了个男子行礼的姿势。他侧过头,只见她正好站在灯笼下。灯笼里的灯光从她饱满的额头倾洒而下,
“你别用这种深情的眼神瞧我呀,怪尴尬的。”唐令仪放下手,戏谑地看着他。
匆匆移开眼睛。
跟着一起排演了段日子,彼此也算相熟。梁欢知道,这个姑娘,但凡开口,总有一股子不毁气氛不罢休的劲儿,嘴里蹦出的玩笑话也总是没心没肺的模样,让他时常好奇她究竟是吃了什么才能长出这样的脑回路。
可饶是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他仍有些恍惚。莫非,自己对她真的起了那样的心思?
大概意识到自己这回的玩笑当真过了头,唐令仪看了看手表,很快救场:“都快九点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然而气氛愈渐尴尬。
礼服宽大,梁欢没办法一个人穿上,当然也没办法一个人脱下。唐令仪走到他身前,伸手解开缚在他腰上的大带与腰封。大带足足有两至三米,在他的腰上绕了一周有余,唐令仪便伸手绕到他腰后,将整条大带从他腰间抽离。
突如其来的近距离。为了不撞上他的胸膛,她侧着脸,坠了红豆耳饰的耳朵几乎贴上了他的心口。
突如其来的心跳加速。
从前第一次换上这身礼服的时候,他就觉得,这样的举措,太过亲昵。可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梁欢能安安稳稳缩在这套繁琐的服饰里不栽跟头,就该谢天谢地了。他甚至都记不清唐令仪究竟往自己身上加了几层衣裳。
或许,对她而言,一切都习以为常了?
“唐老师从前也这样帮别人穿汉服么?”微微抬起脖子,他望着榫卯交错的天花板,脱口问道。
唐令仪从他喉下的假领中收回目光,疑惑地望向他:“是啊。很奇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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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了假领,他终于又变回了那个衬衫西裤的现代人。
三进的旧居,只有这一处贮藏衣物道具的西厢房还点着明晃晃的灯。甚至整条恕里街,都因为工作日的深夜而添了一份寂静。
“我送你吧?”梁欢站在庭中望着漆黑的夜空,等着收拾礼服的唐令仪。
身后一片安静,只有衣袋相触的窸窣声。
他无趣地拈了片叶子,交替着用食指与中指揉搓。渐渐有股草木的汁水味儿蔓延到了鼻端。
“吱呀——”
唐令仪终于收拾完了西厢房,肩上背着与米色大衣相配的包,一手挂着尚未穿上身的大衣,一手提着梁欢的公文包,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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