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的弦_罗楮【上篇完结】(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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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域正极力压制着心底的怒气,清秀的脸上也开始抽搐起来;就连脸上那个那个钟原再熟悉再亲切不过的酒窝,仿佛也早已斟满了愤怒,变得碜厉起来。他又突然间撤了视线,摊开了双手猛烈地朝身后甩去:“好!既然你不愿意做,那么我来!无论如何,沈未,他必须死!”

  躲在楼梯角的沈未在看到冯域的一瞬间险些叫出声来;可是短暂的惊讶过后,他开始对冯域对自己这股“师出无名”的仇恨感到困惑不已。

  冯域的一番话让钟原的心被生生攥紧了好几次。他没有不恨,只不过他比冯域顾虑得更多而已:“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杀了沈未,二叔和迦异会活过来吗?还有迦同,她对沈未的感情,你不清楚吗?你不在乎吗?”钟原的语气从质问慢慢演变成了劝导:“这么做,不值得。”

  “当然值得!”冯域显然对这样的劝解毫不领情,“对像我这样被全世界抛弃的人来说,跟这些丑陋的、阴暗的嗜杀成性是一样的,本来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他们——”他再次转脸看向坐在一旁雕塑一般的女人,又把视线转向窗外——草叶上停了只蝴蝶,正曼妙地扇动着翅膀。

  冯域突然举起枪,对着那个方向开了一枪:“都该死!”

  草叶错愕地晃动了几下,就再也不见那蝴蝶的踪迹了。

  他的自暴自弃和残忍暴戾让钟原很是恼火:“你厌恶这些丑陋和阴暗,厌恶这样的嗜杀成性,可你正慢慢变成着自己所厌恶的样子,你的反抗,一定要以这样的沉沦做代价吗?

  “还有,以你这样几乎空白的资历,就算是函江大学的学生,即便有二叔力荐,没有爸的点头,你进得了元盏吗?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极端呢?!”眼见冯域的眼角抖动了几下,钟原的语气再次软了下来:“人只能被消灭,永远不会被打败;也没有人抛弃你,除非你自己抛弃了自己。”

  这番话,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对冯域讲过,就连眼下这种低吼般的“自暴自弃”和“残忍暴戾”也仅仅是种反抗:从小到大,他被植根入意念中的“仇恨”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去争、去抢、去掠夺、去控制……让他从小就忘了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直到十四岁那年余沛殳找到了他。

  他原已经想好把一切在今天做个了断,可刚刚钟原的话又一句句地撞击着他的心,尤其当他提到了那个自己从来不会提及的字眼:爸爸。

  冯域对父亲的印象少得可怜,也只有四五岁年景里,自己和母亲被那个称作是“父亲”的男人从一个省带到另一个省;每一次的行色匆匆中,冯域都觉得自己只是父亲带着的一件“多余的行李”;而那个男人,也好像就只是留了个浅浅的背影在他记忆里。

  从没有试过被父亲骄傲地举过头顶的滋味,也没有在受了伤哭鼻子的时候得到来自父亲拍着肩膀的安慰,甚至不曾得到父亲的一个笑脸哪怕仅仅是出于敷衍……

  他好像习惯了这种被抛弃的感觉,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过极端?

  “哥——”冯域终于颤抖着嗓音对钟原喊出了这个字,尽管声音极低,尽管只有一个字,这个音节还是在安静的空气中游走着,连楼梯角的沈未都听得清清楚楚。

  钟原自然也被这个字击得有些失神,跟几个月之前他知道冯域是自己的弟弟时一样的震惊;他一怔,再看向冯域时,才见他湿黑的眸子已然洞然如木,脸上浮动的绝望,一种掏空灵魂后的绝望。

  钟原伸出手,缓缓朝冯域走去:“来,告诉哥,沈未在哪里?你没杀他,对不对?”

  “够了!”一声利吼残忍地打断了已经开始缓和了的局面,刚刚一直端坐在一旁的女子拍桌而起,目光凶狠如熊熊燃着的火炬:“钟原,你少在这里花言巧语,当年被抛下的是我们,你又如何知道这样的日子有多辛苦!当年能有机会死里逃生那是你命大,今天,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了!”说着,她一把夺过冯域手中的枪。

  钟原根本没有机会好好听懂她的话,那黑洞洞的枪口便已经直指向了自己,随后,便是她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钟原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把自己冲倒在地,然后便是两声连续的清脆的枪声在耳边响起;待周围重新安静下来,钟原细看才发现沈未正一动不动地侧身伏在地上,那个位置,正是刚刚自己站的位置,也就是那颗朝自己射过来的子弹的目的地。

  再看那女子,右边肩膀中了一枪,殷红的血正沿着旗袍的袖子洇开来,在绛红色的缎子上,像朵正缓缓盛开的鲜艳的牡丹。

  她后退几步才支撑不住猛地坠坐到了地上,原本躺在桌面上的琵琶也被生生扯动,重重地砸向地板,琴箱中发出沉闷的“嗡嗡”声。

  身上的伤倒是好像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她的冷静,即使额间已经渗出冷汗,脸上也还是轻蔑的笑容,冷冽又阴森。

  门口处,许菱正端着枪,凌厉地站着。

  冯域一时间显得有些茫然,他既没有想到她会朝钟原开枪,也没想到许菱会出现在这里,更加没想到沈未居然有本事逃了出来。

  “丰韵,你被捕了!”许菱严肃地开了口。

  这个名字是刚刚二人追来时在船上钟原告诉他的;至于它的来处,正是先前林长榭交给钟原的那个优盘中的一个文件夹;只是当时平白无故的,根本不会有人把这个“丰”与“冯”联系起来而已。

  而这个名字,也正是十苓夫人的本名。

  “被捕?就凭你吗?”丰韵有些讥讽地笑着反问道,“许警官,怎么,这次有把握把这个案子结了吗?”她的声音微微颤动着,眉心也不受控制般地拧成了一团。

  许菱似乎对于她的冷静早有了把握,他扬了扬头,同样冷静地说道:“事已至此,你大可不必白费唇舌了,给你个机会——”许菱的视线划过站在一旁的冯域,又重新回到起点:“跟他说几句话吧,省得以后没机会说!”

  看来他在门外已经有一会儿了,想是也早就把屋里的这一切了解得清清楚楚了,当然也就不难猜出她跟冯域的关系了。

  许菱的话让她好像瞬间失了盾甲的前卒,就连目光都柔糯了许多;她扭头看向冯域,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很恨我吧?”

  冯域低头,下垂着的视线正好跌进那双满是悲戚的泪眼中;他心底涌起一阵苦涩的心酸,却好像仍旧读不懂那些紧紧缠绕着的,棼乱的思绪。

  恨?教他如何不恨!眼前这个女人带给他的只有个暗灰色的人生,还有周围这些残暴的,血腥的一切:她逼他去很那个抛弃他们母子的人,逼他用自己的理想去掠夺灵魂,逼他去控制生命。

  不恨?又叫他如何真的恨得下去——褪去那份冷酷和凌厉,她也就只是个母亲而已,一样的会为了自己的孩子倾心付出,无怨无悔的人。

  可是,纵使沉默半晌,冯域颤抖着的双唇间还是没有挤出半个字,那个十多年间都没能叫出口的称呼也最终被哽在了喉咙里,和之前的几次一样,最后被重新吞回腹中;只有眼泪从心地在眼眶中默默积蓄着,把那双本就洞黑的眸子浸润得更加炯然有力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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