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心记性也是好的,她还记得上次见着这少,已经一千八百多年了。她如今眉眼弯不起来,扯着嘴角算是笑了,“许久不见。”
黄天化将聚魂灯放在玉鼎面前,从容不迫,“师叔,这便是我所说的聚魂灯了。”
寸心见了抹了抹眼泪走上前来,“真人,你有何法子救杨戬?”
“法子?”玉鼎捋着那点小胡子,“他之前就死过,而如今又是驱魂散魄的死,救回来可没上次容易。”随即又补了一句,“得亏我徒儿是肉身成圣,不然我也没法子了,他这么不爱惜自个儿的生命,我这个师傅也没办法。”
聚魂是件难事,敖寸心被玉鼎打发到了别的地方,她若是待在这里,不过就是哀求一阵子,哭一阵子,又莫名其妙呆上一阵子。玉鼎这一神生,干过最后悔的事无非两样,一是给他徒弟留下个“一如既往,忍辱负重”的糊涂话,二是一急之下把不该让徒弟媳妇知道的,摊在她面前让她看。
“也不晓得她会不会怪我。”玉鼎捋着胡子轻叹,黄天化知道他说的是谁,走过去站在他师叔面前,“她迟早要知道的,由谁说都一样。”
黄天化想到很久以前,当日哪吒来地府找他,他本以为是来叙旧的。结果酒没喝上几杯,他堂堂三山正神炳灵公,就被戏耍了。
杨戬剩了半条命在昆仑,还来地府给他托话,让他赶紧来昆仑山。黄天化哪有拒绝的道理?莫说他是他的师兄,就说以杨戬的性子,不会常求别人,如今有事相求,他怎能拒绝?
他当初罚纣到了后头是死了的,这三山正神炳灵公,也不过是后来灵魂被师祖封的魂。只是他杨戬师兄向来寡淡,只有个哪吒与他亲近,以黄天化的性子,比起这冰山样的杨戬,他宁愿去跟申公豹喝酒。
但这样面上少有情绪的师兄,却是讲义气得不得了,所以杨师兄一说出要麻烦他,黄天化二话不说,拿起莫邪剑就到了昆仑山。来之后才晓得后悔,这分明是个阴谋!他们师徒俩的阴谋!
这哪里是麻烦?他不过是在地府当差,这护魂的东西没有几样,剥魂的东西也不精。只好叹着气,“师兄,我只能……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便尽力而为吧。昆仑镜是个奇怪的东西,当初在昆仑山接受赏赐的时候,师傅便对他讲过,“那昆仑镜啊,也就只有你杨师兄才敢拿着它。”心里了无牵挂,本领大的人,怕的东西也少了。那昆仑镜他不会用,旁人也不敢从他那儿偷。
结果他杨师兄还是败了,这次是败在一个“情”字上面。神识一点一点被剥离,最后什么也没剩。
他那时候对敖寸心的印象,还留在“一个丈夫离家敢追上来,新婚之夜又要和丈夫吵架”的这样一个矛盾的女子。所以他还问过杨戬,“怎么千年了,还是缠在一起。”
那个一向寡言少语的师兄笑了笑,吐出三个字——“舍不得。”
舍不得就此和敖寸心没了牵连,舍不得身旁会少敖寸心这个人,也舍不得杨戬和敖寸心这两个名字,再也不会有人一起提起来。舍不得她的无理取闹,舍不得她的娇嗔与眼泪,说到底,杨戬不过是舍不得敖寸心这个人。
天化也曾爱过一个人,只是后来那人失踪了,他就不找了,死心了。如今看着他师兄有些惨淡的笑,可那笑里,又全是甘心,他看着这样的师兄,就蓦然想起来,多年前自己也曾这么放手过。
“师兄。”他叹口气,将手搭在杨戬的肩上,“剥魂和聚魂都是涉险的事,这法子会损你的命魂。若是日后你醒过来,再也没了神力,你也愿意这么做吗?”
杨戬默然地点头,“没想到,最终还是让他们达到了目的……”他说的是三十三重天里坐在凌霄殿的夫妇二人,怕他有想法,便想尽了一切方法,为的就是有这么一天。
黄天化本想说什么,杨戬却抬手一笑,“无妨。你可是忘了?杨戬自新天条出世之后,身体大不如前。”叹了口气,“如今早不是那灌口二郎,三界战神。”哪里还在乎什么神力呢。
后来他回了地府想法子,黄天化好歹也是地府的人,聚魂一事虽不通透,却还是晓得个大概。他听师兄的话替他剥魂,又回了地府炼了许久的聚魂灯。可再来时他的杨师兄已经躺在木棺里,没了声息。他才突然想起临别时杨戬的那句话,默了许久。
是啊,他伤太重,玉鼎第一次对他把脉的时候也笑他糊涂,那开天神斧和乾坤钵,两件神物,一个伤了他的身,一个伤了他的神,哪能那么容易好起来。可是黄天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死。
可杨戬毕竟曾是三界战神,神识被吞噬完之前,竟然还有力气将魂剥给他……
杨戬的死,不是彻底没救的死,却是一种没有归期的死。不知道他的魂什么时候聚好,也不知道能不能聚好的死。
聚魂灯燃得有些虚实,黄天化推开门走了出去,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哪吒。他扯着嘴角开口,“哪吒,杨师兄死了。”
哪吒跑到他面前来,“胡说!二哥怎么可能会死呢?那不过是面镜子……”他以为他的二哥还是三界战神,他以为他的二哥是被昆仑镜所伤。
想到这里天化就来气,阐教弟子虽分亲疏,可好歹一教同生,他没跟着杨戬师兄混,可心里也知道那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哪吒呢,当初与他称兄道弟,如今他不过换了法儿去爱三界苍生,就被这小孩儿给叛变了。
“你还好意思提!”天化冷哼,“以前的杨师兄莫说这昆仑镜了,就是十个也不能奈何他!可现在在我们面前的,是被你的乾坤圈,被孙猴子的金箍棒,被猪刚鬣的耙子,被他那个没有良心的外甥的开天神斧……还有他所谓结交兄弟的武器,以及罩在华山顶的与元神共存的乾坤钵给伤过的!”天化气得牙痒痒,俯身端起一杯茶狠狠喝了进去。
这些皆是玉鼎师伯告诉他的,他当时不信,照他杨戬师兄的本事,在众人围攻下,虽不一定会赢,可也不至于会伤了他。他这话一出,玉鼎就吹了吹胡子,“关键我那徒弟为了给沉香立些信心,竟让出了三成功力来打!”
果然英雄还是英雄,天化自罚纣起便崇敬他。当初地府遇了事,他下意识想到让杨师兄助他,对方也不曾犹豫,喝了一口妻子的沏的茶,便同他上了路。
黄天化叹了口气,看向远处窗外树下的敖寸心,她正痴痴看着树干,整个人也像没了声息。他皱着眉转过头去看玉鼎,说,“是不是非得伤人至深,才算做‘情’字?”
玉鼎没有回答他,他一个老道,早断了七情六欲,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不过是人间的喜乐。可杨戬呢?他本也断了□□,可就如同他的母亲一般,进了情网,便再也没能解脱。
☆、(三十六)
那些年是敖寸心龙生里最痛苦的日子,比西海深渊那几百年还要痛苦。
聚魂灯燃得像是没了生气,她觉得杨戬还活着,可是他偏偏没有魂魄也没有神识,如同一个死人一样睡在她面前。有时候她难过,站着头也晕,敖钰扶着她,给她注了不少灵力,她才勉勉强强稳住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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