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康断断续续,枯燥无味的讲述中,关于张秋醒家的情况,陈炎燚也大概了解清楚。
她的父母因为经济问题在她六岁那年离婚。张秋醒被判给父亲带。在她那个年纪,这个城市还没有发展起来,传统保守的观念依旧束缚着人们的思想。
上幼儿园的时候,张秋醒就被小朋友们嘲笑是没人要的孩子。走在回家的路上,还经常有沿街闲逛的所谓亲戚邻居跑到她面前,来表达同情。张口闭嘴叹她可怜,却没有人愿意叫干黄瘦小的她去自己家吃一顿饭。
他们感慨着她的可怜,背地里却同自己的孩子一同嘲讽她,说她是爹妈不要的孩子,天生的拖油瓶累赘。
话说多了,连她的父亲都一并上了心,而且三十多岁的男人,也不可能因为离婚一直单下去。没多时,亲戚便给他介绍了一位没有孩子,只是离婚的女人。
这对他父亲来说,算是重组一个家庭最好的一个条件了。也因此,张秋醒的存在也显得格外多余。
所以刚满七岁,她便被送往奶奶家。从此以后,她真的成为同龄小伙伴口中,那个爹妈都不要的孩子。
“大哥哥,还有好些是我从我爸妈那里听过来的。现在我都说了,小猫它们应该都会好好的吧?”大约是父母恩爱,康康只是单纯重复自己曾经听到很看到的过往。悲伤对他而言,只是没有具体化的模糊概念。
陈炎燚举起手,在康康的脑袋顶上揉了揉,刚理的短发,还挺扎手。
张秋醒就是在像他这么大的年龄就已经开始确切体会到了世态炎凉。跟她比起来,自己的任性真是长不大的无理取闹。
起码他不用担心物质,起码他的父母给过他足够的尊重。
没有人愿意伤害一个在童话里长大的孩子,陈炎燚不自觉放柔了声音,说道:“你说的没错。”
蹲太长时间,陈炎燚站起身舒缓筋骨,胳膊向左右打开,腿也跟着绷直。只不过动作刚进行到一半,他便看见有两道人影从铁门里面出来。下意识心虚,陈炎燚抓着康康躲在角落里面。
两人从出来以后,便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分静谧的空气中,只有电动车发动的声音热闹过一阵。但很快,一切便再次复归寂静。
康康被陈炎燚搂在怀里,见人走了便扭动身子挣扎起来,嘴巴嚷道:“大哥哥,放开我,你勒得我好疼。”
陈炎燚这才发现自己力道的确不小,松开怀抱,蹲下道歉:“真对不起,我刚才不小心加重了力气。”
“没关系,但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忙,就先不跟哥哥聊了。”
陈炎燚不知道他嘴里的需要忙碌的事情是什么,当下笑笑冲他挥手道:“好,再见。”
话音刚落,陈炎燚便见他拔起小腿,吭哧吭哧准备往张秋醒家跑。
意识到这点,刚跑没多远的康康被陈炎燚大手一捞,再次回到自己的怀里。
“你不是说要去忙吗?往张秋醒家那个方向做什么?”
康康睁着一双黑且透亮的眼珠,声音清脆,像被人就生咬下的白萝卜,他格外真诚地说道:“对呀,我要叫秋醒姐姐教我写作业。”
陈炎燚嘴角抽了抽,耐心解释:“秋醒姐姐现在心情不是很好,你现在过去她可能教不了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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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康康黑色的瞳仁向眼睛四周转了转,一双胖乎乎的小爪子撑在自己的下巴上,沉吟半晌,他才万分纠结地开口:“不然大哥哥,你教我做作业好了。”
陈炎燚:“……”
“难道你那么大的人了,连小学生的作业都不会做!”康康嘴巴大得足够塞下一个鸡蛋,声音也随着他的嘴巴逐渐加大。
就算是个学渣,但基本的尊严还是需要维护。
陈炎燚赶忙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巴,辩驳道:“谁说我不会做小学生的作业啦?”
被捂住嘴巴的康康,只能用扭曲的表情来表达自己的难以置信。
虽然这段时间陈炎燚成长了不少,但骨子里面的中二病还是没能够得到彻底根治,被康康这么一刺|激,他认真说道:“不信?哼!不信就把你的作业给拿过来,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百分百的正确率。”
后来,陈炎燚捧着康康的作业,蹲坐在马路边写了半个小时,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又格外认真地检查了十五分钟,在作业交个康康手中的时候,那小屁孩看都没看,直接扔到书包里面,还格外欠揍地拍着陈炎燚的肩膀说道:“大哥哥,我相信你是有实力的人。”
陈炎燚:“……”现在发现自己被小学生套路了,算不算太晚?
四十五分钟过去,在抬头往上看,天空已经抽黑,边角点缀着深蓝色的绸缎。
这个时间点去找张秋醒应该不算突兀吧?
他想着,心情忽然之间也不算糟糕。
“喂,小孩,既然作业写完了也赶快回家,别在外面瞎晃悠。”他催促道。
康康收起自己盘坐在地上的小短腿,起身拍了拍裤子后面的灰尘,格外煞有介事地说道:“哥哥,我这不是特地来陪你的吗?”
嘿!合着自己还得对他说谢谢。
帮着康康背上小书包,陈炎燚目送他挥舞着小胳膊小腿一蹦一跳地离开。
大概相处一下午也有些感情,康康走到一半的时候,还特地停下来转身冲他挥手道别。
就像有孩子的手,在挠他的心,陈炎燚感到难得的柔和。
“哥哥,你比秋醒姐姐可爱多了。”
纯真如陈炎燚,自然不会跑去问为什么。
*
透过窗户,张秋醒只能看见一角天空,纯黑稠密,容纳得下所有不干净的纯粹。
重生一世,她以为她面对父母会淡然许多。然而沉浸在骨子里面的血肉似乎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大抵他们孩子不止自己一个,所以在挑起痛楚的时候,也能做到最为真切地不动容。
他们的父母不爱对方,却又恨着彼此。
每一次的碰面似乎都没有笑着结束过,他们从一开始便将过往的曾经淬成利刃,企图伤害对方。然而在一场场毫不避讳的唇枪舌战中下来,受伤的永远都只有张秋醒一个。
如同无法避免的历史,她也像上一世那般开口,只不过语气当中多了份疲惫。
“你们能别吵了吗?”她的声音不算高,却足够冷却了正在争吵的两个人。
场面寂静片刻,张秋醒揉了揉眉头,眼皮遮盖住眼睛,“以后……都别来了吧。我安静久了,受不住吵闹。”
说完这些,她便起身回到自己的卧室,两条机械迈动的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门悄无声息地搭在门框上,张秋醒顺着门板滑落跌坐在地上。双腿曲起,脸部埋在腿间,外界越来越安静,大概他们都走了吧。
张秋醒手捂着脑袋,哭,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哭,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不管过了重生几世,她依然只是那个连哭泣都不敢发声的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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