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孖不擦身上的水,直接往石凳上坐,屁股底下积出一摊水,疑神疑鬼问:“死啦,他会不会在香港出事?”
水迹往大妹处渗,大妹抬起屁股挪了挪,离他远点,莫名反问:“出什么事?”
小孖看着她眨眨眼,用了用脑,说:“就是,各种各样危险的事,令他不能打电话的事啊。”想了想,形容又详细了些:“听李婶讲他在香港有个后母,后母很恐怖的,分分钟虐待他,打他,不给饭吃,逼他做苦工!”
大妹一怔:“不会吧……”
小孖摇摇头,头顶的挂水湿发甩出一系列的水珠,直溅大妹脸上,“不知道。不过郭宰不是傻傻站着挨打的人。”
大妹拿臂袖擦脸,奇了:“他会还手?”
“不知道,但至少会跑,我挨打我肯定会跑啊!对不对?”
大妹:“……”
“二姐!二姐!你快看过来!我可以游13步了!”
河里的小妹朝这边大叫,见二姐站起来看自己了,便比比手势,只身往水里一跃,沿着岸边浅水处扑腾扑腾往前游。
她在心里默数,左手每拍一次水为1步,数到第12步时,撞到人,她不得不停下来,脚踩河底淤泥,脑袋冒出水面。
抹了把脸,睁眼见撞到的正是大孖,小妹不客气地闹:“有没有搞错,次次都是你!我明明游到12步了,差一点就13步!阻三阻四!”
大孖飘在水里浮浮沉沉,一本正经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游?你在原地根本没动过多少。”
小妹愕然,回头看自己的起游点,呃……这12步的距离貌似是有点近。
程家客厅,电话响,在厨房准备午饭的程心拿着锅铲踢着拖鞋冲过去接。
“喂程心,我们班同学聚会时间定了,8月30号晚六点,沿江路的友会V110号房,无问题吧?”
程心语调平平:“无,到时见。”
收线后她随手翻查墙上的挂历,快8月中了,开完同学聚会的第二天就要到锦中报到。
又过了两天,看完一整套晚间新闻报道后,程心认为无论如何都要给郭宰去一个电话。
第二天晚上七点正,她拔通郭宰报的电话号码。第一次响到底,没人接。再拔,又没人接。
拔第三次,心里盘算着假如还没人接,她就改拔郭宰阿爷给的号码。
所幸第三次有人接了。
“郭宰?”程心轻轻唤了声。
半晌,那端应了声“嗯”,低沉乏力,似失眠良久,万分疲倦。
程心认得是他,心底替他叹惜。
“怎么快十天了都不来电话?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
大妹将小孖的话转述给程心,程心不无怀疑过其可能性。
郭宰说:“无时间。”
程心听进耳里的则是“无心情”。
她开门见山问:“你之前提过找律师处理申请,现在情况怎样?”
电话那端晾了半天,才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尾后道:“我没被选上。”
程心:“什么意思?”
郭宰的话腔似笑非笑:“人太多了,他们只挑了四个代表个案……无我份。”
人太多,原诉庭仅仅挑出四个代表个案进行审理,远远比外界预料的少。那四名幸运的代表,新闻报道上连名带姓读过名字,没有“郭宰”,程心昨天就知道了。
她也知道:“是吗?选不上没关系的,只要那四个代表个案赢了官司,你的情况又跟他们一样,那你可以依据法官的胜诉判决留下来。”
昨天某档新闻谈讨节目上某位专家如是说。
郭宰:“张律师也这么讲,但短期内出不了结果。”
“有多短?”
“案件特别,未有审判先例,无参考,听讲至少要耗一两年。”
长的也许三四年,五六年……
而这段等待的时间里,他在香港是无身份人士,不能入学就读,成年后也不能正式就职。无人知晓到时的审理结果是否对他有利,说不定望穿秋水盼来的将是一场空,一场梦。
程心放低声问:“你要等吗?”
郭宰:“只能这样了。”再度叹气,“不然我来做什么。”
他说话有气无力,流露出丧气颓靡的负气场,听着糟心,而事实又确实如此无奈,程心再热血的安慰到了唇边也没脸说出口。
全是空话屁话,顶个鬼用。
程心索性换个话题,笑笑道:“我这电话打了三次呢,你才来接,很忙吗?”
郭宰干笑:“电话声小,听不见。”
“小孖很挂住你,你得闲给他打个电话。”
“嗯。就这样吧,挂了。”
他说“挂了”的时候口吻像足一个不耐烦的成年人。程心被噎住,竟没敢留他。
通话匆匆结束。
后来程心向大妹打听,往后的日子里郭宰也没有给小孖去过电话。
四个“无证儿童”的审理进入司法程序阶段,一切矛盾硝烟暂歇,所有人静候结果,相关的新闻报道亦渐渐变少,有时候一连数日提都不提。
无法获取最新最快的消息,人在远方鞭长莫及,真真正正的爱莫能助。程心有时候会叫自己别管了,又不是很熟,别人的事操什么心!自讨苦吃!
可每每见到大妹脸上浅粉色的疤,她便狠不下心。
这辈子初见那日,郭宰带着石头第一个奔来救援被野狗扑咬的大妹。或许上辈子他也救过一次。两次的恩加上他所有的信,难道换不来她关心一下,打几个电话?
很难吗?很奢侈吗?
她尚且给得起。
同学聚会的前一个星期,程心接到姑姐的电话。
“心心啊,姑姐后日过31岁的牛一啊,我想学你们年轻人搞个庆祝什么的,到时你和愿愿意意过来我家吃饭好不好?”
听是生日,又是出头的31,不好推却,程心也真心想替姑姐庆祝,便道:“好,我告诉阿爸阿妈,到时候一齐过来。”
“哎不不不,就你们三姐妹来就好了,哈哈哈你知道我家小,坐不下这么多人,我连你们阿嫲都无叫的哈哈哈……”
程心:“那都有哪些人?”
“我这边就你们三个,你姑丈那边有几个侄子,放心啦,都是后生仔女,坐一起吃饭不会无聊的。”
程心第一时间想到那句“你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她握着话筒:“好,我到时过来。”
姑姐放下话筒,兴奋地对身后人说:“阿泉啊,你这个方法好呀!心心答应了,还要给我准备礼物呢。哈哈……无想过我过生日,她会这么积极,我好开心。”
霍泉坐回沙发上,一双长腿几乎伸到客厅中间,姑姐的女儿蓝蓝踩着小单车在兜圈,刹制不及撞了上去,他笑笑收起腿,闲闲道:“虽然三婶你以前照顾过她,但人呢并不是什么长情念旧的动物,见面少沟通少,印象越来越浅,感情自然会疏淡。电话打再多,写信写再多,统统无用。一定要见面。面对面才是真正有效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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