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了一阵,程心的速度慢下来了,火气则冒上来了。
她冲他的背影低喝:“不跟就不跟!以后别联系了!绝交!永别!”
说完再没有声音。
郭宰生生愣住脚步。
以前她用“绝交”威胁他,管用。现在再用这一招,依然管用。
即便郭宰发出企鹅留言那一刻起,也抱定了相忘于江湖的打算,可她现身后,什么打算的谱都乱调了。
不管她的出发点是什么,以哪种身份来见他,她到底是程心这个人。
郭宰转身回头,十米开外有个女生定定地站着,与他对望。
她一只手拉着手推车,另一只手捂着肚子,脸容不适,眼神却炯炯瞪着他。
郭宰怔了怔,跨步过去,接过手推车,握着程心的肩膀,将她扶至路边的小公园。
他此刻心情复杂透了,又自嘲自卑,又恼气懊悔。
他将帖铺的手推车落在茶餐厅,幸得程心帮他带走。他忘了程心来例假,她一路小跑追着,能不难受吗?
他真是……
小公园本有座椅供路人小憩,可一张被人躺着午睡,另一张坐了一对老伯,满座了。
郭宰惟有将程心安置在一把秋千椅上。
秋千是给孩子设的,坐板很低,程心坐下去,眼睛就正正对着站她跟前的郭宰的下/腹。
她低低脸,扭头望向别处。
头顶传来郭宰的低问:“很痛吗?”
程心胡乱点头。
其实不算痛,就是刚吃了东西又走得急,肠胃不乐意了,纠来缠去不舒服。
郭宰以为她例假痛,说:“我去给你买药。”
话间四处张望,见到前面有一间药店,迈步就要走。
“不用。”程心适时拉住了他,“坐一会就好了。”
她使力不大,却将郭宰镇得僵硬如石。
她的手恰恰拽住他的T恤下摆,T恤短笨,她一拽一揉,手就似有若无地贴到他腰腹处的皮肤。
敏感的肌肤相触,触感先是微凉,再是温暖,痒痒的,麻麻的,像弱电流过全身,不致命,但令人心折。
郭宰的大脑变得又白又浮,没营养的话脱口而出:“你自己来的吗?”
程心说:“怎么可能,跟团的。”
笑笑,“我翘团来找你的。”
这话和“翘课来找你”“翘班来找你”没多少区别,同样能让人听得满足又感动。
郭宰的喉结在喉间微微浮动,说:“我无事,你们不会担心。”
话虽如此,却暗藏几分哽咽的意味。
程心抬头看他。他侧着脑袋,望向外面的马路,人笔直笔直地杵在她前面,任她拽扯。
自下往上的打量角度,更加看不见那双一直被刘海挡住的眼睛。
自郭宰冲出茶餐厅,程心就一直处于后悔之中。
后悔冲动地来了香港。她找不到简洁的言辞为这个举动解释。
就是她想追问郭宰为什么分配的东西没她份,是不是她分量不够重?为什么要没收家门匙,是不是对她不信任?为什么留言不提那天争吵的事,是不是纯粹当玩,戏弄完她就忘了?
本来她计划一见面就问,不拖泥带水。
可他要送货,那等等吧。送完货他又热又累,那就再吃个饭先。
吃饭时,他关心她为什么喝热饮,让她先挑喜欢吃的,与她分享美味的炸猪扒,头顶碰了碰就紧张兮兮,害她也拘谨起来。
饭吃了一半,他主动提问,她却莫名的怂,怂得上天入地,只字不敢说真相。
不说是对的。谁知道他会拿什么答案来回答。
万一是那回事,他所求的,她给得起吗?到时又要怎样理直气壮地争论?
又万一不是那回事,她自己能不能豁达到宠辱不惊?若不能,岂不是自寻烦恼?
她也是够笨够蠢的了,根本不应该说看过企鹅留言,干脆睁着眼睛说瞎话,就说没看过,什么都不知道不明白,然后乐呵呵的混过去,一了百了。
偏偏她傻乎乎地说看了……
最近休息不好,本来不高的双商变得更低。
程心缓缓吐气,调整心态,正色道:“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收到遣返令,你就回乡下吧。”
那夜通电话,叫他回来是基于直觉出发,后来反复琢磨,确认回乡是郭宰的不二选择。
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就读就业就医统统受限,死磕的赌注是,眨眨眼就一段人生。
郭宰赌了将近四年,赢了输输了赢到如今的大输,他本人也知道已经没有任何希望。
再者,将来内地的发展不会输于香港,他是一个聪明人,凭才智在内地谋一份体面的工作不难。若加上程心的建议,说不定他能把握先机创一番事业。
这么一比较,与其在香港苟活,不如回乡下重生。
一动不动站着的郭宰笑了出声,“我回去做什么。”
原本的家人去楼空,新家遥遥无期。
程心松开他的T恤下摆,借力秋千的绳索起身。
郭宰迅速退了半步,腾出空间让她站立。
下一瞬,他眼前的视野变得清晰开宽。
程心拿手将他的刘海拨至脑袋两端,按住,郭宰那双藏了半天的眼睛终于露出真面目。
刀刻般的双眼皮天生丽质,修长的眼型秀气清朗。眉型长短适中,平直整洁,与双目搭配,衬得整张脸对“英俊”一词当之无愧。
程心有些出神,这双眼让她想起郭母,他俩真是亲生的。
郭宰突然被“暴露”,有些慌,想挣开程心的手。
程心不合作,稍稍施力按住他的脑袋,朝自己的方向带,“你的刘海很烦,我要有剪刀在手,分分钟给你咔嚓了。”
郭宰不挣了,脸反倒有些红。
视线不再被刘海挡住,面对面的程心近在咫尺,他将她的细小毛孔看得一清二楚。
那张与记忆中一样的丰润嘴唇在开开合合,说:“别闹孩子脾气,你长大了,该回去回去,留在香港死撑无多大意义。”
郭宰怔怔与程心对视,没有回话。
不多时,他眼眶红了,哑声问:“你在省城读书有半年多了吧,有遇见过我阿妈吗?”
程心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想撒谎,但又觉得不保全,便老实摇头。
郭宰的红眼弯了弯,带着轻轻的笑腔说:“她在省城结婚了。”
程心一怔。
郭宰:“去年生了个女儿。”
又一怔。
“这几年她没有联系过我,我也没有联系过她。她结婚生女的消息是阿爸告诉我的。”
当时郭父在帖铺凶巴巴骂郭宰,说什么“连阿妈都不要你了”,“无鬼用!连阿妈都留不住”之类。
程心猛然记起郭宰在电话里说,他只与她联系。
原以为那是讨好的话,毕竟他在乡下尚有阿爷阿妈……
郭宰笑问:“所以我回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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