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母半信半疑:“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就算是亲人都信不过,更何况外人。”
伍卓伟本以为父母会为自己结交到霍泉这样的人物而夸奖自己有本事,谁料他们一盆盆冷水拨过来。想到自己在国内吃过的苦,窝囊过一段日子,点头哈腰做人,被关峰骗被关峰打,又输了官司,这些遭遇父母一概不知,对他没安慰没鼓励,现在还踩两脚,原本喜气洋洋的他心里一下子就不舒服了,口不择言地反驳:“你们当年跑路连亲人都出卖,当然觉得无人信得过,我跟你们不一样。”
伍父伍母的脸色当下就黑了,伍父更是抖着手指指他,怒骂:“我呸你个衰仔!枉你有脸讲这样的话,当年如果不是为了你有更好的将来,我们会冒险走那一步棋?!”
伍卓伟呵呵笑:“得了得了,又是为了我,请问我当年才几岁?在乡下读书跟去澳洲读书有什么差别?我在前锋小学时好歹是个小组长,一点都不差,你们偏偏拉我去鬼佬的地方重新从零开始,有考虑过我的想法与意愿吗?拜托,那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们自己!你们贪心自私,经营不善,才圈了人家的钱不还,趁机跑路!”
父母那句“为了你”听了十几年,伍卓伟早就听腻了,听得耳朵都痛了,他早就想狠狠地反驳。
“你,你!”伍父气得全身直抖。
伍母呵斥儿子:“衰仔你收声!不准气阿爸!”又忙着安慰丈夫:“算了阿坤,儿子还小,未经历过,不要怪他。”
伍卓伟也气得不轻,一度想摔门就走,但眼见父母老气横秋地相扶相持,心底的酸软渐渐将那口火气掩盖了。
他抛出下台阶,大而化之地说:“算了算了,坐了十个钟头飞机,你们不累吗?山长水远回来不是为了吵架的。你们该洗洗该睡睡,等下我带你们出去吃饭。”
说完他转身走,过了两三个钟头再回来。彼时伍父伍母的情绪已经平伏,好歹一家人,也没什么隔夜仇了。
伍卓伟带他们去省城最好的酒楼吃饭,伍母怕花冤枉钱,在儿子点菜时插话这不好那不好的,整得伍卓伟在服务员面前特没面子,像穷人没见过世面,第一次出省一样,可他小时候出外就餐,明明都是去光顾最好的饭店,点菜从不吝啬。
他心里有点埋怨伍母,不过后来见父母吃得小心翼翼,将大部份都留给他,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伍卓伟又心涩了,算了算了,不跟他们怄那些小气。
第二天他带父母去宝诚楼盘看那间被他买下的样板房,说下个月就可以拎包入住。
伍父伍母对房子很满意,唯独有个问题,伍母提出:“既然下个月才入住,你这么早叫我们回来做什么?要住半个多月酒店,多烧钱啊。”
伍卓伟心想,当时给钱给慢了,对方找借口将交楼时间押后,霍泉之前帮他协调过,他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所以将就了。他也不愿意住酒店白白花钱,可他顾虑一旦押后的话,父母又会犹豫不决,要回不回的了。
往下的日子,父母在酒店住得挺舒心。他们嘴上说酒店贵,不愿再住,然而实际上他们很喜欢这种高档干净的环境,天天一大早起床去享用免费的自助早餐,又将酒店里大部份的免费设施都使过一遍。这段日子,他们找回了以前带儿子出外旅行散心,住高级酒店的舒闲状态。
他们曾经也是懂享受能享受的人,可后来日子苦了惨了,一言难尽。幸好上天待他们不薄,儿子争气,终于又有好日子过了。
伍卓伟看在心里,觉得花在酒店的钱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期间,霍泉在一家装修别致的新派菜馆招待他们吃饭。席上霍泉话不多,言谈举止很绅士自然,伍父伍母对他有种说不出的敬畏,相较之下动作拘谨,不敢多吃不敢多喝。
散局时,霍泉让服务员将饭菜打包,递给伍母。
伍母不敢接,出发前儿子叮嘱过不能在霍泉面前表现得太小家子气。
“不要?多浪费,现在政府提倡节俭。”霍泉微笑着说。
伍母咬咬牙把饭盒接过去了,偷瞄儿子,幸好他没有摆脸色。
霍泉又递过来什么,说:“明天体育中心有林子祥的演唱会,我这里有几张票,你们得闲可以去看。”
伍母喜出望外,她与丈夫都是林子祥的超级歌迷。早年听讲林子祥去悉尼开演唱会,他们苦于没多余钱买机票门票,错过了。
这下伍母没有迟疑,双手接过门票,笑容满脸地感激:“多谢霍先生一番好意,我们一定会去的,多谢多谢。”
伍卓伟知道父母喜欢林子祥,在澳洲挨苦时他们会唱几句林子祥的歌自我鼓舞,而票有三张,所以他和父母一起去看演唱会。
怕塞车封路,他们很早就从酒店出发,慢慢步行去体育中心。
伍母认为看演唱会要有吃的喝的才够气氛,伍卓伟说场馆不让自带零食,只能在里面买。
伍母拍拍自己的背包,说:“里面的贵啊,我们去对面超市买些放包里,不怕的不怕的。”
伍卓伟拗不过她,随他们一起去了超市。逛了一会他觉得无聊,加上烟瘾发作,遂出去路边点了根烟,见身后正好是福彩店,又顺便进去挑几组双色球。
父母买完零食出来不见他的踪影,以为他走在前面,遂去过马路。
伍卓伟走出福彩店,见父母正在过斑马线,小跑着追上去。
追上前一刻,一辆小型货车箭一样从他面前穿过,将低着头整理背包的父母双双撞飞。眨眼工夫,原本好好的父母像孤叶一样弹起,再重重地散落到几十米外。
伍卓伟惊在原地,瞳仁缩成一点,嘴里叼着的烟跌了下来。
四周有人尖叫,有人跑过去围观,也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
现场有一位自称医生的,帮躺在血泊中的伍父伍母把过颈脉后,摇着头跟路人说:“不用叫白车了,叫黑车吧。”
没有人知道呆立在斑马线中央的男人是这对死者的儿子,那男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愣愣看着怀里仍抱着背包的女死者。他像丢了魂的单薄空壳,风轻轻一吹,就能粉碎倒塌。
肇事小货车当时逃跑了,司机在一天后被逮捕。伍卓伟托霍泉的关系,得到机会单独与那司机见面。
那司机跟他年纪相仿,人却又矮又瘦,生得尖嘴猴腮,似长期营养不良。伍卓伟抡起拳头揍他,往死里揍,越揍越红眼。
司机也许是个哑巴,被他揍得满脸青肿,鼻管淌血,也不叫不喊,不求饶,
霍泉在门外抽了半根烟才进去喝住他:“别搞出人命了。”
伍卓伟听不进去,抱着一颗誓要将对方揍死的心继续揍。霍泉照着他的脸挥去一拳,他才醒过来,喘着气沿着墙角滑落在地。
霍泉使人将司机送走,临时狱室里剩下他与伍卓伟。
霍泉坐下来,抽着那半根烟,静静听伍卓伟呜呜的哭啼与痛诉。
“垃圾!垃圾!这样的人渣凭什么开车上路?!他为什么不撞死自己!!为什么不撞死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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