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一震,手里的盘子连同滚烫的菜打翻在地,菜盘子咣当作响,声音震进他的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波纹,充满了希望。
经理和领班闻讯赶过来,大骂了他一顿,问他是不是不想干了。孙方点头,说:“是,不干了。”
在后勤部的孙媛也听见了消息,跑过来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孙方摇头,说:“阿媛,我好像在电视上看见爸妈了,就在宝珠山,我们去那吧。”
孙媛愣了愣,这么多年了,哥哥从来没有说过对谁有印象,唯独这次。
她没有犹豫,连夜收拾了东西,跟哥哥前往宝珠山。
但当时的宝珠山已经不如以前,每天都有很多人离开。他们赶到那里,一户一户去打听,没有结果。过了两年,依旧没有消息。
孙方已经决定在初冬来之前离开这,一来是山里寒冬太难熬,二来是妹妹跟他说,蒋正向她求婚了,打算年底带她回老家见父母,然后把婚事办了。
孙方一点都不想妹妹跟自己继续这样漂泊无依,蒋正又是个不错的人,他很高兴地答应了。他打算等妹妹结婚那天,把这么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给她做嫁妆,免得被婆家人看不起。等妹妹安定了,他会继续回去找他们的爸妈。
只是他始终担心着一件事,他们走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点被寻找的讯息都找不到,他去了好几个省的公安部,都没有记录他们兄妹的失踪信息,人家说,失踪儿童的信息是全国互通的,互通的,一有消息会通知你们。
但始终没有通知,没有一点对得上号的信息。也就是说,没有人找过他们。
是爸妈不要他们了?
孙方每次想到这,都会觉得焦躁。
晨曦满洒,朝阳完全升起,像在山上洒了满头碎金,洋洋洒洒。
早已被人挖空的河床对面,有人正往这边走来。动作很慢,肩上像扛了个人,一步一步在金色光芒中走着。
孙方远眺,距离太远,看不清是谁。等过了一会,那人离得越来越近,却满身是血,一步一个血脚印,身上不断有血滴落。
血不是来自那个走路的人,而是那人扛着的人。
那已经不算是个人了,脑袋像被什么东西嚼烂,脸都快看不见,身体也支离破碎,唯有一只垂在那人心口前的手,还看得出原本的模样来。
白白净净,却沾着血,滴滴滚落。
腕上挂着一圈颜色鲜艳的石榴石,现在被血色染得更加鲜艳了。
蒋正缓缓走过河床,空洞的双目像被谁淘尽了光芒。直到看见孙方,他才停下,失神看着面朝太阳站立的孙方,日光太过明亮,双目刺痛,瞬间滚泪。他的双膝重重硌在坚硬的石头上,声音像死了一样生硬:“阿媛……阿媛死了……”
孙方怔怔看着他背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鲜艳如血的石榴石手串,晃迷糊了他的眼睛。
那是他相依为命的妹妹。
死了。
第2章 饕餮酒盏(一)
深秋的冷混着大雨,是个让人心情糟糕的天气。
已经两个月没有见雨水的上海在周末迎来了大雨,下了一整晚。走在小巷里,不断从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敲打着石砖。
南星抬起雨伞,顺着雨帘看去,旧时留下的西式钟楼屹立在远处,太过遥远,反而像是就在巷子尽头。
一个男人抱着怀里的东西冒雨疾行进入田子坊的一个老弄堂里,背后跟着一条大黄狗,一起在雨中奔走。
前面的人走得很慢,弄堂又窄,男人一步迈过水坑,腿长得惊人。但狗不懂,也没有办法叫人闪开,跑得很快,赤足踩在一个水坑上,地上水花顿时飞溅,拍在南星辛苦保护了一路的裤脚上。
南星一顿,皱眉往前面看,想叫那狗赔钱。可男人和狗跑得贼快,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那男人穿梭在地形复杂的弄堂里,掠过两边墙壁的青苔,推开滚落的雨珠,一路跑到一家看起来有一些年头的店铺门前。
那铺子的门以前刷过绿漆,不知道历经了多少年,绿漆剥落了不少,看着寒碜。但里面一点都不寒碜,进门左右两边立着两尊汉代人形铜灯,正门对面是一尊半人高的威仪佛像,一张黄花梨木椅子在一侧,店里摆满了不同朝代奇形怪状的古玩。
在不懂行的人眼里,这里很诡异。
在邱辞的眼里,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用旧时的话来说,都是能拿来换小黄鱼大黄鱼的宝贝。
“铛铛铛。”
他刚进门,就听见铜铃作响,但往脚下看,也没勾着什么触发的线。这老古董的店里装上了先进的感应器?否则怎么会看不见线。他没太在意,朝里头喊道:“陶老板?您在吗,我拿了些东西来请您掌眼。”
掌眼是古玩界里的行话,意思是请懂行的帮忙鉴定鉴定。出身古玩世家的陶老板是业内的大前辈,在古玩界名气很大,但向来深居简出,这几年甚至都不大露脸了。
一会一支烟杆撩开帘子,出来个身形浑圆的老者,他的鼻梁上挂着一副老花镜,眼镜已经快滑到鼻尖,也没往上推推,低垂着眼透过眼镜打量进门的人,嘘了他一声,说:“不要大声嚷嚷。”
邱辞笑问:“陶老板有空?有人拿了些鬼货给我,想请您掌眼。”
陶老板“嗯”了一声,能找到这里的,都是懂行的。他不轻易给人鉴定古玩,更何况这还是从古墓里挖的东西。
鬼货一般不进入市场,国家在这方面管制得一向很严格,陶老板只给人鉴定,不买,也不卖。这不是陶家最早的生意经,陶家以前是只要有钱一切好说,堪称24K纯金奸商。但生意交给了陶老板,规矩就得他定了,长辈也没办法。
谁都知道陶老板是个刺头,不会低头的。
陶老板叫陶大卫,原本他并不叫这个名字,十岁的时候跟他爹去香港跑货,见了许多新奇玩意,比如电视,比如电视剧——尤其是风靡一时的武侠剧。沉迷电视剧的陶老板因为崇拜总是扮演侠士的港星姜大卫,幻想变成跟他一样的大侠,于是跟他爹说要改名叫大卫。
他的名字是陶家老太爷取的,字辈是广,当然不能改,不然同辈男孩全都叫广x广x,他一个长孙叫大x,简直是个笑话。可陶老板倔呀,小小年纪绝食三天三夜,终于达成心愿,成功改名陶大卫。
然而改了名字的他却还是变不成大侠,为了照顾爹妈和肩负家族生计重担,还有不得不面对的一日三餐问题,陶老板最后还是继承了这家古玩店,渐渐成了古玩界有名的大前辈。
陶老板坐在他的椅子上,烟杆子刚放下,邱辞就拿了打火机凑上去要给他点烟,打火机啪嗒摩擦了两下,火花出来了,但他发现没有烟草可点,他顿了顿,问:“空的?”
“哼。”陶老板拿着长烟杆往桌上敲了敲,像在敲掉烟灰,他深深吸了一口,神情悠然满足,又像真的在抽烟,“店里都是货,怎么可以抽,戒了。”
邱辞笑说:“这手上烟杆上都是老烟味,刚戒不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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