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寒云装作没看见段慕轩发红的眼角,看着窗外的绵绵细雨缓缓抽着烟。
咖啡厅里安静极了,偶尔会响起人的脚步声,灰白色的烟雾缓缓挡住了袁寒云的面容,而他的嗓音带着天生的薄凉:“好好待落旌,不要让我知道你欺负她,不然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我还有约,下次有机会再聊吧。”说罢,他站起身来拿起身后的长衫外套准备离开,闲庭信步的样子带着天生的风流不羁。
段慕轩在他离开时,缓缓说道:“我会的。”
袁寒云身形一顿,只听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继续说道,“如果不是知道你是风月场里的老手,我会以为你喜欢阿落。”
袁寒云扶着红木栏杆静静地站立,经年的岁月像是墙壁上的灰一层层地剥落,最后沉淀在他的眼睛里,却毫无光亮准许透露。而下一刻,他戴上了呢帽,笑了笑:“大概只是同情。”
如果再不说,恐怕此生都再难言及了吧,可他还是轻飘飘地揭过了。
生时存心底,死后积坟墓,那是他无言的成全。
袁寒云走后,段慕轩静静地看着屋外缠绵的细雨,他听不清楚声音,但猜想应是尖锐的哨声惊起了教堂上栖息的白鸽子。
成群的白鸽呼啦啦地飞过天空,迎着上海的梅雨,白色的羽翼铺天盖地让人看了心生敬意,一种对和平的敬意。而白鸽飞过的天空依旧是暗沉沉的,浓墨般的云挤在一起透不出半丝光,隐隐有瓢泼的预兆。
上海之战外围争夺十分激烈,迫近市区就越打越忙了。几昼夜之间,解放军前进两百里,夺几县城,南北两路进攻部队分别逼进主阵地,钳制了吴淞要塞。战情越来越紧迫。
“即使能打上三个月甚至半年,孤单的一个上海,又有什么作为呢?”
“共军经受不起消耗,我们更经受不起。”
委员长临上飞机前,对手下的部将语重心长地说道,“留下这二十万精锐种子,来日方长,退为上策。克勤,上海撤退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汤克勤和其他军官朝他行了一个军礼,而委员长看向一旁一直沉默的段慕轩,不由得皱眉问道:“慕轩,你在想什么?”
段慕轩静静开口,说道:“我在想这场战争的意义。”众人不由得转头看向他,目光都是惊疑不定的。王奎昌害怕地瞟了一眼委员长的脸色,局促不安地站在队伍中。
然而委员长笑容不变:“你想这个时候投降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段慕轩低声道,“中国在无休无止的战争中度过了一百年,我们是军人但也是这个国家与民族的一份子,停止战争为后世建立一个和平统一的国家不好吗?”
国民党中不乏理想主义者,而段慕轩就是其中的一个。
委员长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还记得当年你站在我面前,大声说出进入宪兵训练的样子。我知道你们都被人打疲了,可是一旦松气,国民党就会被吃掉。慕轩,你是党国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苗子,而现在,你总不能看着它就这样毁在别人手里吧。”说罢,他递给汤克勤一个眼神,不待段慕轩再解释便转身上了飞机。
当飞机飞离后,汤克勤冷冷地瞥了段慕轩一眼,硬声说道:“我看你是被共|产党的人灌了迷魂汤了吧?还是打怂了怕了共|产党山沟沟里带出来的兵?”
段慕轩冷冷地看着他,汤克勤色厉内荏地说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样直视长官?”
“如果你有胆子,要不你跟我换一下?”
段慕轩勾起一丝冷笑,反问道:“我来安排人员撤退你负责掩护?你敢吗?!还是说,你只是会做一些出卖恩师队友的无耻之事?”
“你!”
汤克勤气结,“你别以为就你打了仗!若是真的有本事,又何苦被共军逼到这里来?!”段慕轩嘲讽地扫了他一眼,懒得解释便绕过他离开了机场。
汤克勤被他当着众人扫了面子,恨恨地呸了一声:“若不是凭着委员长的提拔栽培和偏袒,段慕轩你又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尽管早已做好撤离上海的准备,可船少人多,还是得边打边撤。
边打边撤,首先碰到的问题是谁打谁撤,哪个先撤哪个后撤。国民党内部一遇到这类问题,门阀派系这个毒瘤就要发作了。五月二十一日的黎明,汤克勤在电话中恭敬地报告道:“对外航空中断、国际电台停机,敌军远程炮试图封锁海道。”
电话那头传来声音:“你第一阶段任务完成出色,对党国有功。因情势变化,即刻作战略撤退,把二十万精锐带到台湾便是一大功勋。还有,段慕轩什么时候去台湾安排了吗?”
汤克勤犹豫着说道:“段慕轩是负责掩护的军官,若是先安排他乘船离开,恐怕——”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别人我可以不管,但你一定要亲自负责带着段慕轩离开上海!我宁可他死了,也不能让他投了共|产党!听明白了吗?!”
汤克勤被电话里的语气激得一抖,忙不迭说道:“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是从袁寒云的角度揭示当年北平之事,也是最后一点啦啦啦~~
我觉得这篇文已经从战地医生的角度很大程度上包容了民国矛盾,虽然不能完全囊括,但我自己觉得还OK啦!!那么下一章,就应该是最后一个在时代上的矛盾~~不过大家不要担心不要害怕,你们亲爱的龙,为你们准备了双结局哦~~
☆、第82章 Chapter.82长夜天亮
倾盆雨水冲刷着整座城市,伴随着难得一见的冰雹。
冰雹毫不留情地打着道路两旁的蔷薇丛, 而树下零落了一地疏疏落落的花床。
才不过是初夏的时节, 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蔷薇花瓣,而雨水夹杂着冰雹一打一冲, 胭脂粉的花瓣便混着灰褐色泥土不知道流到了那里去。
草丛中种了杜鹃花,那种大红的颜色被青色烟雨和砖红洋房衬得尤其浓丽。
不知道是谁种的花, 本来不过是应个景, 可是谁知那星星般的火焰,沿着城里的春|色一直烧到了城外去。而包围着孤岛的矮丘上都轰轰烈烈地开着这种花, 摧枯拉朽、热烈奔放的红,仿佛要涤荡这人世一般。
大红的花、浓蓝的海。
青黑色的天空、飞过天际的白鸽。
停靠在码头的大船, 还有慌乱无措的人群。
一切的一切都被硬生生地糅成了一副浩瀚广阔的背景,而画面的每一处, 都无不澎湃喧嚣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当段慕轩被人‘请’上船的时候, 已经是凌晨一点。解除了一身装备的段慕轩冷眼扫过房间中的每个人,最后目光停在了汤克勤的脸上,毫不客气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船上的油灯晃得人心不安, 而汤克勤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犹如困兽的段慕轩, 冷笑了一声说道:“这是委员长的意思, 也是军令!”
“军令?”段慕轩气笑了,随即双眼里凝聚着风雨欲来的愤怒, “什么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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