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仔细地观察着显微镜下的细菌变化,发现没什么大碍才松了一口气。而他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落旌:“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这个女人脑子有没有毛病!你难道不知道这间实验室的规矩吗?在这里,不是所有东西都是你有资格能来乱动的!”他戴着口罩只露着一双眼,目光愤怒中带着轻蔑鄙夷,整个人像一只被侵入了领地的黑豹。
落旌气不过,站直身体争辩道:“伊藤同学,我刚才只不过是想要打扫卫生、清洗试管,没有想过要动你的这些东西!”
“要你多事!”说罢,他居高临下地横了落旌一眼,“你不是要打扫吗?喏,解剖台麻烦你清扫一下!放心,我把实验鼠的内脏骨架清理得很干净。”说罢他将手套脱下来再换上一副新的,端起刚刚采集的样本走到显微镜下准备观察。
“你!”落旌瞪着高傲的青年,气道,“凭什么?!”
伊藤调试着显微镜看也不看她,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可以选择不打扫,但是我会明天告诉辅导教员。还有,没有人告诉你不要用手指着别人是最起码的教养吗?”
落旌低头一看,果然,自己的手指气得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她收回手盯着冷漠又高傲的青年,只见他专注地看着显微镜下的细胞膜,而口罩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大半的脸。落旌感到匪夷所思,难道伊藤奈良有第三只眼睛在看着她吗?
实验室里只有青年调试显微镜的声音,落旌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今天倒霉透顶,转过身去清理解剖台。调试完显微镜的青年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女纤瘦的背影,他刚想出声提醒她记得戴上口罩和手套,但转念一想懒得去解释原因,便索性选择了沉默。
反正,他讨厌中国人,不是吗?若是那个中国学生倒霉地生了一场病,甚至更倒霉地在未来几天里死去,也只能怪她自己运气不好了。
“诶,这不是我们这次细菌学的考试卷子吗?怎么在这里?”处理完解剖台的落旌惊讶地看着另一张桌子上摆放的一沓试卷,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去翻找自己的卷子,“咦,我的卷子呢?”
“一张不及格的卷子,你留着做什么?”闻言,伊藤奈良动作一顿,带着冷漠的嘲讽意味,“我不久前,替你处理了那张卷子!”
处理?落旌看着垃圾桶里的卷子,蹲下来看到纸张上面粘着的白色鼠毛,便知道卷子被那个人用来干什么了!落旌气急反笑,站起身来怒视着伊藤奈良:“呵,伊藤同学,我不觉得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处理我的考卷!”
伊藤将数据记录在本子上后,又将试管、涂片和培养基一一装箱,闻言不禁嘲讽地拉长声音:“难道,一张不及格的卷子还能让你做成实验标本,拿去好好地纪念珍藏吗?”
落旌双手紧握成拳头,怒视着伊藤奈良,好笑道:“这么说来,我反倒应该感谢你咯?”
最后,伊藤啪地一声关上了试验箱子,面罩后的一双眼睛毫无温度地看向落旌:“定期处理没用的废物和垃圾一向是我的习惯,如果你实在是过意不去,那我接受你的感谢!”
“你!”落旌气结。
伊藤摘下面罩,擦干了手上的水迹才半靠在桌子上打量着她,偏头反问道:“你在期待什么呢?以为找到了自己的卷子,你就可以让自己的成绩重新换一个分数吗?你不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太过天真和愚昧了吗?一份所谓东京帝国大学医学系高材生的试卷上,却写着一个连普通人都不会犯的错误,这样的卷子,我就算拿来抓老鼠也觉得脏了自己的手。还有,出于好心我提醒你,在这间实验室里,情绪最好不要太过激动,否则会容易生病的。”
伊藤奈良对自己有着深深的敌意。落旌捏着手看着他冰冷的一双眼,下了这样一个认定。落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所以,我犯了什么常识错误?”
提着试验箱的伊藤走过她身旁,闻言嗤地一声笑起来:“格兰染色阴性短小杆菌①的病死率高达百分之百,这是一个连普通人都知道的常识性问题,然而你在最后一道加分题上却画蛇添足地说还有救,呵,江口木子同学,”见落旌惊讶睁大眼的样子,他低头一笑,“你以为,学了一点医学皮毛的你是救世主还是上帝耶稣?”
落旌不甘示弱地说道:“医生本来就是以救人为天职,任何病的病死率都不应该随意下定律吧!何况……”真的有染上败血型鼠疫而病愈的人呐!
伊藤好笑地看着她:“江口木子,我觉得你有必要去看一下精神科的医生了。”说完,他侧身走过她身旁离开了实验室,徒留落旌一人呆在这里。
不管是临床实验还是书本上的知识,都表明着一旦感染上爆发性鼠疫的患者病发率高达百分之百,然而眼前这个中国女人竟然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伊藤奈良走过空旷的长廊而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看来不给她一点教训,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不,肯定有病愈的人!肯定有活下来的人!”落旌狼狈地退后一步靠在黑板上,如果没有那么能够活下来的人,那么她是什么,她又会是什么?她捂住脸颊,有些无力地说道:“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就放弃一个人?怎么可以轻易而毫不犹豫地判下死刑?”
外面传来刺耳的关闸门声,落旌惊得踢翻了脚旁的水桶,污水哗啦地溅了一地打湿她的裤腿,又顺着她的裤脚滴答滴答地淌了一地,落旌惊慌地抬起头看向墙壁上的钟面——明明还有五分钟可是现在整座实验楼都关了!
她想起了临走时伊藤奈良嘴角嘲讽的笑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下一秒,电铃声响彻教学楼,伴随着刺耳的铃声,实验室所有的灯光电源自动断开,整间实验室被笼罩在黑暗中,而空气里浮动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落旌的双瞳猛地一缩,她惊慌失措地想朝门走去,可是她一动整间实验室却回荡着脚步声,恍若鬼魅。
落旌吓得两手胡乱在面前挥着,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玻璃器械,骨碌碌地从桌子上滚下来,碎片的声音为阴森的房间平添了几分诡异。慌张地摸到墙角,落旌死死地咬着唇靠着墙角蹲下,她双手抱着自己的小腿,泪珠从她睁得极大的杏眼里滚落,带着温热。
她害怕。
是的,她承认她在没用地害怕。
她不停地逼着自己拿起解剖剪子和解剖刀,逼着自己忘记从前噩梦般的画面,然而黑暗像是无情的导火线,把她盛放着所有害怕担心与惊惶的盒子完全打开,就那样鲜血淋漓地摆放在自己面前,让她根本无处可逃!
所有人都以为败血症鼠疫的患者是百分之百的死亡率,曾经她也是这样认为的,一定会死而且死得痛苦又难看。然而现在,她还活着,还有着温度地好好地活在这个冷漠的人世上。
作者有话要说: ①格兰染色阴性短小杆菌:鼠疫杆菌属于耶尔森氏菌属,革兰染色阴性短小杆菌。据我所查的资料,鼠疫大概分三种:肺鼠疫、腺鼠疫以及败血型鼠疫(黑死病),而在侵华细菌战中的烈性传染病主要是鼠疫霍乱伤寒炭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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