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察默然半晌,随即扯了下唇角,沉声说道:“我十岁时,阿爸出了事,惹了大王不快,又被人构陷,最后被大王砍了头,抄了家。布耶楚,你教过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就是覆巢之卵,我从十岁起,就给人家当小厮。”
徐三听着,不由暗地心惊。在她眼中,蒲察是个十分阳光的大男孩,她当然知道,他一定有着没那么单纯的一面,否则他不会成为富商巨贾。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蒲察竟还有着这般沉重的过往。
只是他此时此刻,忽地说起过往,又是何用意?
徐三微抿红唇,挽起罗袖,轻挑灯花,接着便听得蒲察缓声说道:“我当时,给十七王做小厮。他是个侏儒,个子矮,长不高。我长得高,他便对我,很是厌恶。他每日骑马上轿之前,就令我,跪在地上,他好踩着我的背上去。有一次,我背上有鞭伤,他一踩,我抖了一下,他没踩稳,跌到了地上。”
蒲察忆起从前,心上沉重,稍稍一顿,才又继续说道:“十七王大怒,说要砍断我的腿,这样的话,就能做一个稳当的马墩子了。”
徐三蹙起眉来,很是心疼,轻声抚慰道:“蒲察,过去的事,就不要多想了。你如今腰缠万贯,衣食无忧,还有哪个人敢让你当马墩子?”
蒲察却抬起眼来,紧紧地盯着她,缓缓说道:“我的苦,已经过去了。但是,你的苦,还在后头。当官不是容易之事,一个人倒了,所有依附他的,都要跟他一起死。三娘……挽澜,我并不想劝你,我只想问问你,为甚么,你非要做官不可?”
徐三默然半晌,随即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蒲察的褐色眼眸。
她抿了抿唇,眼神清亮,平声说道:“不是为名,不是为利,也不光是为了生民天地。我是为了一己之私欲,为了我心之大道。”
“私欲?大道?”蒲察眉头紧锁。
徐三却在他的眼前,但他却无法将她读懂。一己之私欲,是何私欲?我心之大道,又是何大道?
他虽看不透她,但这却反令他对徐三更加沉迷。他东行西走,游历列国,从未见过像徐挽澜这般的女人。
徐三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随即以手支颐,缓声说道:“我的私欲就是,若是日后有一天,有个恶人,还想让你当他的马墩子,我就能拿权势压人,替你教训回去。至于我的大道,也没甚么好说的,若非要说的话……就是四个字——不平则鸣!”
言及此处,她细细一想,又笑道:“其实,无论是私欲还是大道,一言以蔽之,都是这四个字。古人有言:草木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草木水津,则是如此,人也并不例外,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
烛火之间,蒲察定定地看着她,只觉得她浑身都发着光。他咧嘴一笑,又沉声说道:“草木和水,这几句,我大抵能听懂。只是这最后一句,我不知是甚么意思。”
徐三挑眉笑道:“人之所以会开口发声,都是因为心中有所不平。不平则鸣,有人善鸣,而有人不善。我要做的,就是一个善鸣之人,最终实现我心中的大道。为了这个……”
她稍稍一顿,分外真诚地看向蒲察,轻声说道:“蒲察,我不瞒你,你人很好,待我也好,我若不是身不由己,也是愿意留在燕乐,和你多多相处的。只是,我有我要做的事,而且是非做不可。蒲察,你若是对我,还没陷得那么深,就尽早抽身,赶紧断了这情意罢。因为……我还不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小猫香蒲”,灌溉营养液+202017-07-27 16:43:02
感谢营养液~
最近玩了几个橙光游戏,忽然觉得其实这文超适合做橙光游戏
比如说,如果玩家愿意,可以走晁四线,让他活着,带在身边。。。但是就要控制小唐的嫉妒值和好感,不然小唐就会对卖花郎下手。而且走晁四线的话,虽然也可以学习金文和武功,但是就学不到棍法和暗器了,金文效率也不会很高,对后期升官和关键剧情都会有影响哈哈。。。
第93章 水不西归月暂圆(一)
水不西归月暂圆(一)
蒲察一听她要自己斩断情丝,心上一急, 张口欲辩, 可谁知即是此时, 二人便听得唐玉藻在门外高兴唤道:“娘子, 奴回来了。这忙里忙外,又是伺候阿母用膳, 又是陪贞哥儿下棋, 倒连饭都没顾上吃。娘子, 你包的那饺子,可还剩着几个?”
徐三闻言,看向蒲察。蒲察心上一涩, 知道自己也是时候离去了,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站起身来, 自窗户翻了出去, 冒着风雪,从后门回了自家府苑。
徐三见他走了, 方才合上书册, 立起身来, 给唐小郎开了门, 又随着他去了后厨, 将那余下的饺子一并下锅煮了。二人闲话家常之间,残雪声中,流年暗换, 崇年九年,就此变作了崇宁十年。
隔日里徐三起了大早,心中虽有几分犹疑,想着昨夜蒲察不曾答复,也不知她今日,还该不该再去找蒲察学那棍法。她正立在窗下,纠结为难之时,忽地听得窗外有人叩了两声,低低唤起了布耶楚这名字来。
徐三心下一叹,只得翻出窗外,故作无事,随着他去了习武房中,手执长棍,挥汗如雨,练起了棍法来。反观那蒲察,神色也并无异样之处,指导她动作时,依旧是十分细致认真,且还有几分严格。
今日苦练过后,徐三弯着腰,解着绑腿,却见蒲察忽地蹲下身来,将那带子一端夺了过去,替她解了起来。
徐三抿了抿唇,收回了腿。她一言不发,抬眼看向蒲察。
日头此时还没升起,天地间仍是黑茫茫的一片,而这练武房中,只点了几盏油灯,那微弱的火光映照着蒲察的脸,令他那细密睫羽,投下了浓浓阴影。光影交汇,反令他那眉眼,显得愈发立体起来。
徐三望着他那深邃的眼窝,浓密的睫毛,还有十分高挺的鼻子,只觉得他好似是尊雕塑一般,一时之间,竟有几分出神。
二人沉默相对,半晌过后,蒲察笑了一下,揉了揉眼,随即有些沙哑地说道:“我想你,想我们,想了一夜。布耶楚,我还有话要问你。你说,因为你有事要做,所以就,甚么都还不了我。可是……”
他薄唇紧抿,眼神灼热,盯着徐三说道:“可是,我和你之间,并不是买卖,也不是借债,你根本不用还我。你教过我一个词,叫做因噎废食。布耶楚,你这叫不叫因噎废食?就好像,我们以后都要死,谁也不能长生不老,难道我们就甚么都不做了,每日等死吗?”
徐三眉头微蹙,竟生出了几分悔意来——蒲察如今说起汉话来,虽说语调还有几分怪异,但这组词造句,实在是长进太多。眼见得他说得这般流利,徐三一时之间,竟有几分反驳不得。
她抿了抿唇,低着头,也不搭腔,手上飞快地解着腿上的带子。蒲察见她不语,心上一急,似大狗一般,双手撑地,倾身向前,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又用带着些乞求的口吻,皱眉说道:“布耶楚,我只想要你!给我一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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