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 又沉声笑道:“至于这昆仑奴之事, 她往日跟在姜娣身边伺候,而姜娣才生了孩子。我要想从姜娣身边要人, 也要问过她的主意。”
其实他说这话, 分明就是不想让徐三如愿。姜娣算甚么, 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妾室罢了, 他想要她身边的奴仆, 哪里还用问过她的意见?
元祯一口一个姜娣,徐三听着,没来由地感觉心中不适。她点了点头, 接着又抬起眼来,缓缓问道:“蒲察近些日子,可曾给十四王送过信儿?”
金元祯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勾,轻声道:“不曾。”
徐三倒也不曾失落,面上也没多余的表情。她深深看了金元祯一眼,又含笑与他闲谈几句,这便转身而去,回了屋内,告诉徐家老小,不日即可归于地上。
两日过后,适逢六月中旬,金元祯果然派了人过来,说是城中流匪已清,可以返于地上。徐阿母近些日子身子不大好,久处地下,不见天日,呼吸都不大顺畅,如今听说可以出去了,自是欢天喜地,赶忙带着贞哥儿去了地上。
徐三却是不急着出去,她对金元祯起了疑心,对于那个去了几次都不曾见着的姜娣,亦是好奇不已。这日里临走之际,她又去了姜娣屋中,哪知抬眼一看,只昆仑奴在那儿收拾行囊。
徐三蹙了蹙眉,步上前去,缓声说道:“妹妹,我对你实在是过意不去。先前我问了几次十四王,他都说姜娘子不肯放人。你这几日在她身边伺候,可曾探过她的口风?”
昆仑奴见她对自己如此上心,不似旁人,或是百般嫌弃,或是以势欺人,自是无比感动。她不是傻人,经过这几日,也明白过来了——姜娣是个没脾气没主见的,她哪里会不愿放人,分明是十四王不肯放人。
她昆仑奴,不过是个黑丑贱奴而已,入不得十四王的眼。但是显而易见,徐三是不一样的,十四王对她另眼相看,所以才又是不准姜娣回屋,又是不许她要走昆仑奴,甚至明明地上已经平安,他还要骗她多待两日。
昆仑奴深深看着徐三,随即又低下头来,边收拾着床褥,边声音嘶哑地道:“娘子说让奴伺候惯了,她要坐月子,少不得人。而且,会说汉话的奴仆也不多,她想听汉话,所以才留了奴。”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但徐三听着,心中疑虑却是愈发深重。她面上不显,只又含笑叮嘱了昆仑奴两句,哪知就在她将走之时,昆仑奴压低声音,宛若蚊呐一般,沉沉说道:“小心十四王。”
小心十四王!
徐三面色如常,转身出门,由小厮引着回了西院。待到旁人各忙各的去了,只余她一人坐在唐小郎收拾过的书案边上,徐三张开手掌,却见手心之中,竟沁出了薄汗来。
她眼睑低垂,假作读书,实则发了会儿怔。半晌过后,徐三勾唇轻笑,摇了摇头,只觉口舌发干,便想唤唐玉藻进来倒茶,哪知便是此时,门外响起一阵铿然有力的脚步声来。
徐三耳朵灵,一听那走路的声音,就晓得是郑七蹬着军靴过来了。她搁下书卷,起身出门,心上一思,抢先开口,笑道:“七姐这可不好,进门先来我这儿,若是让贞哥儿晓得了,岂不是要怨我?”
郑七沉声应道:“方才看过他了。”
先前徐三与贞哥儿说定,要对郑七实话实说,绝不相瞒。她此时瞧着郑七神色,虽带着些许倦怠,但也说不上是难看,心上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兀自疑道:郑七脸色还过得去,却不知贞哥儿到底说了没,说的又是否是实话。
眼下郑七绝口不提守贞腕上伤处,而徐三呢,生怕两边口径对不上,便也不提此事。二人半掩门扇,又唤来唐玉藻倒茶,接着就说起了城中局势来。
徐三抿了口茶,便听得郑七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如今我真成了瑞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徐三皱眉道:“弟妹何出此言?”
郑七垂眸道:“你可还记得,在城中管我们的领事的,乃是孙牧手底下的人,向来跟我过不去,一心想让我死在匪军刀下,她也好向上头交差。哪知此次匪军破城,反倒是她死在了土匪刀下,而她是领事的,城门被破,这罪过也算到了她头上。”
言及此处,她轻轻笑了一下,缓声道:“而我倒是个命大的,非但没死,还因砍杀了土匪头目,救了侯大将军一命,落下了大功。瑞王迫不得已,只能升了我的官,我如今也算是正八品的宣节校尉了。”
侯大将军,乃是官家派过来剿匪的。徐三一听,连声贺喜,又使出那夸人的工夫,哄得郑七这般冷厉人物,都不由勾起了唇角,摇头失笑。
可徐三却不知道,那孙牧派下的领事之人,并非死在土匪刀下,而是死在这郑素鸣的手底下。当日城中大乱,郑七何其心狠,知道今日若是不除这领事,以后只怕再无良机,便趁人不察,抄到那浴血奋战的领事身后,掏出袖中匕首,深深扎到了那妇人的脖颈中去。
两人言来语去,谈笑自如,却是各怀心思,各有欺瞒。少时过后,恰逢晌午,徐家老小又一同用膳,自是一场欢喜。酒席之间,徐三不动声色,瞥了贞哥儿几眼,却见他神色恹恹,长袖将腕子掩得严严实实,只吃了几口郑七给他夹的菜,其余时候,却是不曾动筷。
徐三有一瞬间,甚至有些后悔。
徐守贞这般性子,断不是能操家持业的人,只适合嫁个小门小户,或是男耕女织,或是做些小本营生。郑七虽说是个十足的潜力股,以后这官只会越当越大,但她对于贞哥儿来说,当真是合适的妻子人选吗?
只是后悔又有何用?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姻缘,彼时彼境,郑素鸣也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徐三她能做的,只有尽快强大起来,盼着郑七能看在她的面子上,对贞哥儿也好些。
这日饭后,徐三还来不及拉着贞哥儿,细问他到底是怎么跟郑七说的,郑七便已带上贞哥儿,匆匆离去,回了自家院内。
依着郑七的话,燕乐城中的匪乱虽已平定,但整个北方,仍有不少土匪作乱。这一回,官家已下定主意,定要调遣各地军队,一举将土匪剿灭。而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郑七便要随军转战多地,至于贞哥儿,她觉得不能总住在娘家,也该练练他独自撑门立户的能力,故而才将他带走了去。
徐阿母刻意交待了徐三几回,说是郑七不喜贞哥儿老和娘家人来往,便让徐三这些日子,少去郑七院子里看弟弟。可徐三哪是听话的人,想着郑七不在,时不时便去找贞哥儿说话,给他送些衣物及吃食。
只可惜她和徐守贞,到底不是一类人,就算这些年来一同长成,也总有一层拂不去的隔阂。贞哥儿嫁人之后,更是秉持着出嫁从妇的观念,偏听郑七所言,对她也不再交心。徐三明里暗里问了他几次,贞哥儿都只是敷衍过去,并不多说。
转眼即是七月中时,燕乐城中,虽不似从前那般繁华,但也慢慢有所恢复。这日恰逢休沐,徐三见过崔钿,出了莺花巷外,正欲径自走回院中,顺路再去贞哥儿那儿瞧上几眼,哪知才一走上大道,便见面前横着一辆马车,挡住了她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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