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笑了笑,拉住他的手,轻声用金语说道:“他们上边人,你争我斗,来回倾轧,你要小心,千万别牵扯太深。恩义虽重,但你的性命更重。”
蒲察笑着点了点头,正要再与她说些甚么,哪知旁边忽地有人提着砂瓶,前来续茶。蒲察微微蹙眉,抬眼一扫,就见那人手上一歪,将那滚烫茶水,朝着徐三胳膊上泼去。
蒲察一惊,眼神一厉,徐三却骤然出手,按下了他的胳膊。她紧抿着唇,借着烛火及月色,看向眼前那扮作小贩的女子,见她细眉凤眼,十分秀丽,正是崔钿!
照理来说,今日并非休沐,崔钿当身在营中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闹市上来?她现身于此,定是瑞王那边出了大事!
徐三给蒲察使了个颜色,接着便开始作戏,斥了崔钿几句。言罢之后,她故作不耐,拧着袖上茶水,起身将崔钿拉到了偏僻处去。
二人立在树下,崔钿压低声音,蹙眉急道:“你也知道,匪乱已平,今日大军已经回城,正在瑞王营中设宴庆功。我席间醉酒,出去小解,结果……撞见有个人,鬼鬼祟祟,手里拿着这个……”
她扯住徐三的胳膊,将一个冰凉之物,递到了她手心里去。徐三低头一看,却见那物形若飞虎,虎身刻有铭文,正是一个鎏金虎符!
崔钿十分心急,匆匆说道:“前几日阿母送了信来,说侯大将军,与岐国公走得亲近,惹了官家不喜,在宫宴上说了重话。瑞王在京中有耳目,多半也得了消息。平定匪乱之时,瑞王将功劳都推到了侯清林头上,就是想将这造反的罪名,全都挪到侯氏身上去。他假造虎符,栽赃侯清林,借着四军庆功宴,再揭穿侯氏忤逆之心,如此便可光明正大的起军征讨。”
岐国公的全称实则是岐国公主,乃是当今官家的弟弟。官家虽诞有二女一子,可两女皆已早早夭折,徒留一子在世,便是那山大王宋祁。宋祁是个男人,如何能登基为帝?因而近些年来,朝臣见着官家年岁愈大,便时常给她递折子,劝说她从宗族之中过继一女,立为太子。而朝臣最为认可的人选,就是岐国公宋修谋的女儿,薛鸾。
官家对于此事,向来是不置可否。她时而对薛鸾十分看重,瞧着仿佛有意栽培,时而又对薛鸾冷淡处之,久不召其入宫。朝中文武,亦是看不透她的心思。
徐三立时明白过来了。虎符一分为二,一半在将领手中,一半在官家宫中,唯有相合之时,才可调兵遣将。瑞王假造的,自然是官家手中的虎符。
侯清林假造虎符的罪名一旦落实,岐国公及其女薛鸾,必然也会跟着遭殃。薛鸾一倒,宗族之中,几无合适的女子能当得起太子之位。山大王是男人,这位置也落不到他手里。到那时候,瑞王先平匪,后平叛,自是功德兼隆。她连造反都用不上了,她名正言顺,理直而气壮。
徐三紧抿着唇,抬眼看向崔钿。崔钿紧握着她的手,神色发狠,沉声说道:“要不了多久,瑞王便会发觉。四军中的贺将军,与我阿母有些交情,我会赶到她军中求她庇护。你带上虎符,赶紧回去收拾东西,连夜出城,到开封去,想法子将虎符交到我娘或者我姐手中。”
她说着,又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一把塞入了徐三衣内,皱眉说道:“将这信也交到她们手中,让她们和这假虎符一块呈到官家面前。还有,徐老三,我方才在宴上见过你那弟妹了,侯清林从瑞王手中要走了她,她升得倒是快,现如今已是从七品了。你带着小狐狸上京,至于你阿母,将她接到郑七院子里去,郑七会护住她的。”
说罢之后,崔钿左顾右盼,已是十分心急。她深深看了徐三一眼,眸中自有万语千言,话到嘴边,化作珍重二字,接着便转身而去,没入人群灯火之中。
徐三握紧了虎符,急急回头,便见蒲察坐在原处,满眼期待地看着她,还在等着她回来与他吃茶,夜里回去,再缠绵温存。
只可惜,风月佳时,转眼成空。她答应了他,明年初才会离去,答应了他,十一月时,要让他给自己过生辰,答应了他,要给他一年时间,要做比真夫妻还真的露水夫妻,然而今时今夜,她要食言了。
谢却荼蘼,春事已休。
徐三心上一沉,眉头紧蹙,朝着蒲察快步走了过去。
第108章 黄金虎符白雪骢(四)
黄金虎符白雪骢(四)
蒲察知她那边定是出了事,但也没料到今夜徐三便要离城。他抿了抿唇, 心上沉重, 不再多言, 这便与她一同往院中赶去。
一回西院, 徐三急急唤来唐玉藻,叫他赶紧收拾行囊, 务必要轻装简行。唐小郎见她神色如此凝重, 也知是出了大事, 不敢怠慢,赶忙挽起袖子,忙而不乱, 动作麻利地收拾起来。
徐三吩咐罢了唐玉藻,转而又去了隔壁,跟徐母随口扯了几句谎, 说是要替崔钿办事, 提前几月就要到开封府去,让她这些日子, 暂且住到贞哥儿院子, 母子也算有个照应。徐母听过之后, 虽心有不舍, 但也颇感欣慰, 只道是徐三得了崔钿看重,此一去,必将是平步青云, 宦途得意。
徐三眼望着徐荣桂,但见融融灯火之中,那妇人穿着褐色衣衫,坐于桌边,已不似早年间那般精神抖擞,瞧那眉眼,多有倦怠之色。近半年来,徐阿母生了几次小病,虽都没甚么大碍,可也让徐三娘忧心不已。
她心下一叹,握着徐阿母的手,又交待了她许久,让她顾好身子。徐阿母一挑眉,嗤笑道:“你还说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娘子,成日里起早贪黑的,可着劲儿的糟蹋身子。待你考完剩下这两轮,可不能再这样了。趁早安顿下来,也好将老娘我接到开封府,见见世面,享享晚福。”
徐三一笑,连忙应下。待她再回到自己那小院儿里时,便见着唐玉藻已经差不多打好了行囊,抬眼见她过来,赶忙又指着院子里的那两盆花,出言问道:“娘子,那碗莲和通泉草,还要不要带到开封府去?”
他立于檐下,微抿着唇,凝视着徐三娘的面容,等待着她的回答。
他心里清楚,这个答案,关乎着徐三娘的心之所属。如此危急关头,她若还要带在身上,只怕一生一世,就再也不会搁下了。
徐三怔了一下,抬起眼来,瞥了眼靠在门边的蒲察,随即收回目光,看向唐小郎,稍稍一默,缓声说道:“夜里头这样晚了,咱们还得急着赶路。若是能寻着马车,那就带上。若是寻不着,便让阿母进京时,再将这花草带过来。”
唐玉藻赶忙应了下来,哪知即在此时,蒲察沉声说道:“这么晚了,你是找不着车的,不如就用我的马车罢。”
徐三深深看了眼他,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这便吩咐唐小郎去隔壁蒲察府上,叫人将车马赶来。唐小郎瞥了蒲察一眼,紧抿着唇,这便出了院子,余下这二人在院中独处。
蒲察心上酸涩,虽强自克制,但眼圈已然微微泛红。徐三内疚不已,缓步登上石阶,立在他身侧,凝望着他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只觉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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