蕃獒现于京都,本就跟吐蕃国脱不了干系。难道这老僧及他身后之人,竟和金国也有关联?
徐三紧紧抿唇,一时顾不上多想,但走上前去,手上飞速解了机关。众人只觉地上微震,灰尘四起,再一抬头,便见这地上竟凭空多出了一道暗门来!那地底下养着的獒犬,一见着光亮,还以为是主人要来喂食,当即低低叫唤起来。
一切皆已败露。徐三缓缓抬眼,瞥了那老僧一回,嗤笑一声,掏出绢帕,净了净手,连带着擦了擦腕上咬痕,心里头却是兀自寻思起来。
她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这老僧会找甚么由头脱罪,肯定是说自己不小心放了狗,见狗惹了事,惊了圣驾,便张皇失措,不敢露面。
但这事,当真这么简单吗?自然不会。
狗是吐蕃国的狗,机关是金国的机关。而近一年内,曹府尹三番五次,来这大相国寺烧香拜佛,而她将这查案之事派给徐三,瞧那样子,约莫也是胸有成竹,净等着徐三查不出来,最后替她背锅顶过。这桩案子,曹府尹多半也是知情之人。
难道是曹府尹想里应外合,卖国求荣?
徐三皱起眉来,立时便否定了这个念头。这说不通。曹府尹在这开封府尹的位子上坐了二十余载,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她还是世家出身,维护的是贵族阶级的利益,没理由要和敌国勾连,将自己这太平日子都押作赌注。
那么,她就是想让官家死。
是了。那日若是没有徐三去救,大象受了獒犬之惊,胡乱奔逃,官家必然会被甩下象背,轻则伤及根骨,重则一命呜呼。
那么,她为甚么非要官家死不可呢?
徐三吐了口浊气,不再深思,只让在场官兵封锁禅院,不准外头的人进,也不许里头的人出。吩咐罢了之后,她便在这禅院之中搜寻起来,以期找到更多线索。韩小犬见她如此,有心讨好与她,便也跟着她一块儿翻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二人浑身是汗,翻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便在此时,徐三忽地从韩小犬翻过的书册之中,发现了一本很不对劲的佛经。
此书名为《大方广佛华严经》,乃是大乘佛教最重要的典籍之一,也是唐代武则天时期佛经翻译的最大成果。即便是在徐三所生活的现代,这本《华严经》也是赫赫有名。
但是,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宋十三娘开国之后,重修佛道经籍,新修过的版本,都在旧版前加了一个宋字。这本《华严经》,应该是《宋大方广佛华严经》才对。至于修撰之前的经籍,皆被列为禁/书,私家不得有,如有违者,皆须受刑。
徐三微微蹙眉,不动声色,看了眼韩小犬那刚劲结实的背影。
他作为大宋土著,不会不知道这朝代的佛经,大多都在名字前挂了一个宋字。他已经翻过这沓书册,却不曾挑出这本,是无心而为,还是有心包庇?
徐三垂下眼睑,只觉得自己太过多疑。她摒弃杂念,坐到案前,专心翻起了这本华严经来。
这华严经新崭崭的,绝非前朝旧书,更似今人誊抄所作。这佛经看似并无异常之处,但徐挽澜何等的眼明心细,匆匆翻了一遍后,便察觉出不对来。这书册之中,经常会有那么几个字,旁边留有一抹小得几乎可以忽略的朱红墨点,好似鲜血一般。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那书的主人,翻阅这书之时,手里头往往后执着毫笔,且是丹红色的朱笔。
照理来说,观阅佛经,毋需用笔。但他却常常手持朱笔,且还会下意识地点出几字来,可见对于这本书的主人来说,这佛经只怕不是用来看的,更有可能是用来抄的。
徐三坐在案前,一手支腮,半耷拉着眼儿,心中思量不定。便是此时,常缨打从门外走了进来,对着她高声笑道:“三娘,我来邀功了!快说些好听话儿,使劲儿夸我两回!”
那小娘子急步而来,一把便将一张皱巴巴的笺纸拍至案上。徐三眯眼一瞧,便见那笺纸之上,所用笔墨正是朱红色,而信上所写内容,却是古怪的很,尽是一二三四之类的数字。而在古代,并无标点符号,密密麻麻挤作一团,显得更是难懂。
徐三瞧着,不由笑了,对着常缨说道:“好丫头,这是从哪儿翻出来的?”
常缨得意答道:“我在院外撒完了尿,正系着裤带绳呢,就瞧见那墙根落了一团纸。我一寻思,觉得不对,赶紧上去捡了那纸,展开一瞧,更觉得不对了。我虽不识几个大字,但这些数儿,我还是识得的。”
徐三笑了笑,不吝溢美之词,对她大大夸了一通。常缨听着,很是受用,面带春风,欣然自得。
徐三这奉承话儿,练了不知多少年,哪怕心里头想着别的事儿,嘴上都不曾卡过壳儿。她一边夸着常缨,一边眼睑低垂,思考着华严经与数字之间的关联。哪知她正寻思之时,便见一差役慌慌张张走了进来,急声道:“徐都尉,那老僧咬舌自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tjh的地雷~
第141章 涌金斜转青云路(一)
涌金斜转青云路(一)
日色赭黄,金殿玉堂。徐挽澜垂手而立, 眼观鼻, 鼻观心, 立在大殿之外的石阶上, 只等着官家宣召入内。
上午她和韩小犬、常缨等人,一同去了大相国寺放狗。吐蕃獒犬, 最是护主认主, 徐三便利用这一点, 将那养狗的老僧抓了个正着。哪知她才走开没多久,那僧人便咬舌自尽,一命呜呼。
咬舌自尽?
开玩笑, 咬断舌头,便能立时毙命,这其实是没有科学根据的。又或者说, 当场就死的可能性很低, 除非真就那么巧,才咬了舌头, 血就堵住了气管, 然后导致窒息而死。咬舌自尽或许在武侠小说中很是常见, 但在现实中, 可行性实在不高。
徐三一听这说法, 立时便起了疑心,赶忙唤来仵作验尸。那仵作察验半晌,回来禀报, 说是这僧人并非死于咬舌,而是死于服毒。
服毒。毒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那僧人见狗回来,心生警惕,故而将狗锁于地下,又将朱笔书信抛诸墙外,之后更是早早备好了毒药,见势不好,便立时服下。第二种,就是这在场的衙役、官兵之中,藏有内奸,而这毒药,也是来自于内奸之手。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僧人之死,都说明了在他身后,还藏有更大的秘密。而这秘密,牵扯甚广,既涉及外族,又与内朝相关。
徐三正蹙眉深思之时,忽闻脚步声纷杂而来。她收敛心神,稍稍抬眼,便见一众朝臣自殿内走了出来,三两成群,面色各异,可见官家议事已罢,马上就要召徐三入殿。
蒋平钏官居四品,任礼部侍郎,也在这自殿内走出的朝臣之列。其余官员都还未曾得着消息,虽说瞥见了徐三在侧,却也并未出言寒暄,全当没看见这位新科状元,而那蒋小娘子却是不同。
她与徐三擦肩而过之时,稍稍凝步,对她浅浅一笑,更还轻声出言提醒她,说她唇边沾有红渍。徐三抿唇一笑,赶忙将那红渍抹去,心里头却是怨怪起了韩小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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