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难怪官家会疑心此事乃是宋祁设局。毕竟若是追究下去,倒霉的是薛鸾,而得利的,自然就是宋祁。若非他当年寻来独花兰,今日官家只怕就要因这蛇毒撒手西去了,这件功劳,自然要归到他头上去。
徐三心里虽也没底儿,但她稍稍一想,却仍是为宋祁说话,低低说道:“若真是三王设局,这局未免也浅显了些。”
官家沉默了一会儿,忽地有些无奈地笑道:“也罢。真是祁儿干的倒也无妨。朕这个位子,寻常人做不得,必须知荣知辱,知善知恶,知仁义,也知狠愎,才能成千古明君,百世流芳。”
妇人忽地抬袖,将伏跪在侧的徐三扯了起来。她紧紧抓着徐三的腕子,指间凉意,渗骨而来,“三丫头,他荣辱也知了,恶也知了,狠愎也入了心了,只是这善,还有这仁义,他依样画葫芦,还是学的不像。你得教他。你不够恶,不够狠,这就像两个泥人儿,和在一块儿,才有血有肉,能跑会走。”
徐三心上一震。
她知道,官家已然认定了,认定此事,就是宋祁设的局。但是宋祁到底是她唯一的亲儿子,她非但不怪他,甚至还感到些许欣慰。她觉得宋祁长进了,像是刚刚学会独自捕猎的小兽,獠牙上虽沾染了鲜血,却也自己满足了饱腹之欲。
薛鸾算甚么东西?一不姓宋,二不是官家的血脉。
官家暂且不会治她,她要留着薛鸾,给宋祁练手。
徐三眼睑低垂,嘴角勉强含笑,轻轻应了一声。官家见她应下,心上稍安,掩袖低咳了两声,接着略显沙哑地说道:
“朕已让贾文燕拟旨去了。祁儿的独花兰,救了朕性命,这是大功,必须要赏。早先就想给他封王,如今下旨,想来也不会再有异议。朕不止要给他封王,还要连带着,将你封成从二品的少傅。开封府衙的官务,你推给尤氏和罗砚一些,这段时日,你勤来宫里,教导祁儿。如今也就你还能治得了他了。”
所谓少傅,即是皇子的老师。徐三一听,知道官家这是铁了心,要将自己跟宋祁捆绑到一块儿。她要让徐三再无退路,别无他选,只能一心辅佐宋祁登基。
先前郑素鸣问起来的时候,徐三还能说自己哪头儿都不帮,但是如今,她做了宋祁的少傅,她便再不能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谎了。
到底是升官,徐三还是带了几分笑,佯作高兴,忙不迭地叩首谢恩。可是转身出了偏殿之后,菱花窗阁投下重重阴影,她负袖而立,官袍覆于黑暗之中,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思虑半晌之后,她面色微沉,眉头微蹙,由宫人引着去了宋祁的寝宫。
时值六月,照理来说,该是最热的时候,可不知为何,今日竟是天垂云重,槐柳阴阴。徐三一踏进宋祁的住处,更觉得密不见光,阴寒阵阵。
她在屏风外稍候片时,便见几个内侍从里头低头走了出来,袖间带着浓重药气,熏人得很。徐三眉头一皱,心中惊疑不定,接着便听得宋祁的声音从屏风那侧低低传出,唤她入内。
徐三穿着紫绮官袍,足蹬黑靴,沉着脸绕过屏风,一抬眼就见宋祁斜倚榻上,手中闲闲捧着书卷,上身只随意搭了件外裳,结实胸膛袒露而出,论起那肌肉块儿,虽比不上韩小犬,却也实在惹眼。
徐三皱着眉,移开眼来,缓声说道:“怎么不穿戴齐整?”
宋祁仿佛才发觉似的,抬手系上薄带,状似漫不经心地笑道:“前几日找了人教我练剑,那人敷衍我,被我瞧了出来,我就使计逼他对我下狠手。怎知刀剑无眼,我又功力不如人,背后生生挨了一剑。方才上的药,不能穿得太多,捂得太厚,还请少傅莫要怪责。”
徐三一听少傅二字,发现宋祁倒是消息灵通,她前脚才从官家那儿出来,他后脚就得着了信儿,也不知买通了多少宫人。可他是怎么买通的?何时买通的?她向来当他是个孩子,对于他的作为,倒是从不曾上心,也难怪周文棠总是暗中提点。
她眼睑低垂,立在素屏风前,开门见山,低低说道:“蛇毒之事,是不是你的主意?”
宋祁不语,半晌过后,方才淡淡笑道:“莫非在少傅心中,我就是个弑杀亲母的混账?”
他这话乃是反问,至于到底是不是他的主意,他却避而不答。徐三作为讼师,看过太多人辩解的把戏,反问,往往是心虚的表明。
徐三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她望着榻上少年,只见他眉眼俊美,雍容大方,小时候还有些像韩小犬,如今倒是长开了,他就是他,谁也不似。
好好的一个孩子,何时突然变成了这样?难道真是她那几句言语,激起他对权力的欲望,令他猛火着釜,涌沸在内?
徐三皱眉不语,宋祁倒很是淡然,他将书卷在掌中摊开,很是自然地询问起了徐三学问上的事来。徐三稍一犹疑,到底还是打算在其位谋其事,稍稍俯身,细心给他讲解起来。
怎知徐三讲完之后,宋祁忽地抬起头来,轻声在她耳侧说道:“不是我做的。三娘,信我。”
徐三心头一紧。她睫羽微颤,抬眼看向身前的少年。
宋祁却只是含笑看着她,眼中既没有急于自证清白的慌乱,也没有徐三以为的阴鸷与狠毒,反倒是光风霁月,一派坦然。徐三清楚,要么他就是真的清白,要么,他就是演戏演的太像,连自己都完全说服。
徐三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回他的话,只收回袖子,轻声交待了几句为学之事,算是给他布置了些作业,这就推说有事,辞别而去。
这一个半上午,徐三身心俱疲,明明是个阴天,官袍背后却竟被汗水浸湿。衣裳粘在身上很是难受,她回了府衙,先对罗砚和秦娇娥交待了些事,这便趁着午歇的工夫,回了后宅,打算换身衣裳。
韩小犬远远就听出了她的步声,立时便从炕席上翻身而起。可是他急急走了两步,就又强迫自己止住身形,逼着自己不去门前迎她。可他的这番心思,徐三倒是不曾在意,她一进屋中,抿了口茶,就叫韩小犬帮她将另一身官袍找出来。
韩元琨一听她的吩咐,微微眯眼,蓦地忆起了常缨之语。难道在她眼中,自己就和伺候她更衣的唐小郎一般无二吗?
他默不作声,捧了官袍过来。徐三满腹心思,也顾不上想他今日为何如此寡言,只抬手扯起官袍,绕到屏风后侧,轻轻解着衣带,打算开始更衣。哪知便是此时,韩小犬也跟了过来,站在她身后,一把将她的细腰扣紧,浓厚的雄性气息更是猛然袭来。
徐三一惊,下意识往前躲了一下,韩元琨看在眼中,眸色微冷,一边细细抚着她的腰,一边低下头去,轻轻蹭着她的鬓角。徐三微微侧首,故意推他道:“去去去。我还没用午膳呢,身上没劲儿,你就别来闹了。”
韩元琨却是不依,跟条大狗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凑。徐三向来嘴硬心软,便半推半就,由他压到了屏风上,哪知韩元琨大手一探,却发觉徐三竟是来了月事,连带着他的手也沾上了猩红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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