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岭见此情形,已是惊异不已。她默了一会儿,眉头紧蹙,朝着徐三低低说道:“三娘,如今已是寅时,再稍稍等上一会儿,便是城楼上换班的时候。如今这守城门的,怕是被今夜吓着了,成了惊弓之鸟,待过些时辰,再试一试,约莫就不会出岔子了。”
惊愕过后,在心头翻涌上来的,便是悲恸与忿怒。
徐三听了梅岭之语,冷冷一笑,咬牙说道:“等?我一刻都等不得!”
梅岭闻言,张眸一怔,却见徐三动了两下手中缰绳,让身下白马缓缓上前。她薄衫染血,眉目清丽,跨坐于马背之上,单臂夹着朱红宝匣,提高声量,仰头对着那城楼上的守卫冷笑道:
“在下徐挽澜,当朝二品高官,奉旨佐军,一心报国!我怀中之物,乃是金国主帅术虎的项上人头!我杀敌争先,有功在身,谁若敢杀我,那就是叛国!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量?”
天淡星稀,飞尘之中,她单枪匹马,立于城下。
天地之间,城楼上下,一片静寂。
韩小犬手攥成拳,梅岭眉头紧锁,众人皆是紧紧盯着徐挽澜挺得笔直的脊背。
如松似柏,浩气凌云。
少顷过后,只听得一声闷响,两道沉重的城门,由将士缓缓打开了来。徐三眯起眼来,望着那一道缝隙逐渐张开,城中的灯火倾斜而出,映着天边残月与星子,终在那染血的尘埃间,投下了一小片光明。
她暗暗松了口气,心上却是五味杂陈。
失望有之,痛恨有之。
她先前不与郑七争权,原因有三。一来,官家虽降了旨,可却并未对她委以实权,想来也是对她放心不下,她无根无据,不好争抢;二来,则是顾惜着贞哥儿这一层关系;三者,她也是希望能找到郑七的破绽,毕竟先前大军在温阳城是连战连捷,她此时争权,旁人又要如何看她?
如今,终于是时候了。
什么人情,什么亲戚,到了这宦海之中,既然立场不同,那就不必再顾惜了。
徐三薄唇紧抿,冷冷扫了眼那打开城门的将士,眸光似剑,直逼得那几人不敢直视。
过了城门之后,徐三召来军士,命人引着韩小犬去治伤,哪知韩元琨却是百般不愿,只说让人拿伤药过来,自己涂抹。徐三拗不过他,又想他也是在西南闯荡过的,后背上疮疤无数,想来对治伤也有些研究,这便由了他去。
时至此刻,她也不大顾得上韩元琨,一入城中,便怀揣宝匣,急急去见郑素鸣。哪知郑七的心眼儿倒是多,直接让手下一个副将,在府邸前将徐三拦了下来,说是这术虎人头,乃是腌臜之物,腥气得很,软硬兼施非逼她转交不可。
徐三冷笑勾唇,上下一扫,就识破了郑七这一手计量。她心中已然是怒不可遏,暗想那城楼之事,说不定也是郑七的授意。
好歹也是亲戚,怎么倒戾若仇雠?
徐三稍稍一思,立时拔剑,剑尖直抵那人脖颈,缓缓笑道:“前夜我在温阳城,差点儿就被奸细所害。今朝到了城楼下,又差点儿被自己人杀了。将军见谅,本官如今已是惊弓之鸟,心胆皆碎,这术虎的人头若不由我亲自移交到郑将军手中,我只怕是心中难安。”
她说话的声量倒是大,中气十足,想来便是隔了堵墙,院子里头的郑七等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副将左右为难,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妇人的眼珠转来转去,正在寻思计策之时,眼光一瞥,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却见一人身着官袍,缓步而来,眉眼带笑,正是驻守燕乐的檀州知州,崔钿。
朝中上下,小道消息,官别派系,没有一个心里头不清楚的。这副将心知崔钿与徐三交好,心中自是叫苦不迭。
果不其然,崔钿来了一瞧,问过两句之后,清声笑道:“小将军在军中身担要职,想必是军务缠身,何苦来干这等差事?我乃是个文官,有心而无力,恰好又不嫌腥气,这活儿还是由我来干,最为适宜。”
她为官数年,说话也有了些滴水不透的意思。那副将听了此言,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是好,讷讷不敢出声,只得往后退了两步。
崔钿勾唇一笑,将那宝匣接住,接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徐三微微颔首,也不推让,这便提步上前,朝着郑七议事之处直步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承诺了不会坑文,那还是要守诺才好……去年过的太丧了,今年顺利了一丢丢,心态倒是好了不少,所以回来晋江啦,争取日更!
第189章 岂料一朝还反目(一)
岂料一朝还反目(一)
徐三有术虎人头在手,自然是大功一件, 然而郑七待她的态度, 却仍是与从前无异, 寒暄罢了之后, 便是一味的推诿与敷衍,非说徐三能否在军中任职、又要任甚么样的职, 这些怕是由不到她来安排。
徐挽澜立于堂中, 淡淡然扫了一周, 将诸人形色收于眼底,心中已然有了较量。
徐挽澜先是在军中大挫洪忠,此次又立下如此大功, 这军中之人,早已对她心生敬意,当她是个人物。如今郑七仍然只想着将她架空, 众人看在眼中, 多少有些不服。郑七此举,已然落了下风。
只不过, 郑七的这番说辞, 倒也并非全无道理。方才诸人议事之时, 徐三也跟着听了一会儿, 温阳城遇袭, 大宋拢共损失了三员猛将,换句话说,就是空出了三个席位。
而这三个席位, 品阶都远在郑七之下,都是四品五品的官职,若是郑七让徐三来当,多少是有些不妥。
徐三思及此处,缓缓一笑,平声说道:“上个月末,徐某奏报官家之时,提及我从军数月,尚无一官半职,还惹了官家笑话。我虽在朝中官居二品,且通读兵法,师出名门,但来了军中,远比不过诸位老成练达。”
这是在暗暗提点郑七,若是还不给她个一官半职,只怕官家都要对此起疑。
徐三稍稍一顿,转身又向郑七抱拳正色道:“郑将军,在下愿兼任五品指挥使一职,还请将军不计前嫌,委重投艰。诸位同袍在此,我愿以一月为期,一月之内,我若力能胜任,就请诸位从此以后,当我是个军人!我若德不配位,当之有愧,那我会请辞而去,回京效忠守正。”
这便是徐挽澜的以退为进了。
常言道:强宾不压主。郑七乃是一军统帅,徐三便是要夺权,也不可太过强硬。先者有言,夫为将者,能进能退,能弱能强,即是此理。
徐三的话说到这里,郑七再也没有了推托的由头。她面上没甚么多余的表情,半晌过后,方才扯了下唇角,声音平缓,应允了下来。
所谓五品指挥使,不过只统率四五百人,算不得是高官。但对于徐三来说,她从被完全架空,到如今谋得实权,已然是不小的进步。更何况,她之后还会给官家递折子,提及自己的功绩,她相信,官家一定会对她委以实权。
玉鞭金镫骅骝蹄,横眉吐气如虹霓。当日里徐三领了军印,统军操练,又跟着崔钿,旁听了几回诸军议事,忙忙乱乱,待到夜半三更,方才回府邸歇息。
52书库推荐浏览: 宋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