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_宋昙【完结】(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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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三暗暗一叹,又缓缓抬袖,读起信来,未曾想周文棠紧接着便提起了崔金钗了来。

  依周内侍所言,崔金钗近来很不安分。她不敢明着上折子弹劾徐三,便暗地里无中生有,造谣生非,更命人加以散播。

  那谣言里说了,徐三在北地甚有威望,当地百姓,只知上京有徐总督,不知开封有皇帝,又说三大王在上京,不过是个跑腿杂役,徐总督多年来不曾委之以重任,虎狼之心,可见一斑。

  如今既无战乱,又无灾荒,开封府中的拢袖之民,闲得无事可忙,便对这流言蜚语十分热衷,不过三五日的工夫,便将这风言风语,传得京畿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京中流言,愈演愈烈。其中还有好事之徒,煞有介事,分条缕析,说这徐总督,为何在北地不推行画一之法,为何不照着咱女尊国的规矩来,自是因为她生了反心,妄图自立为王,复辟男尊之制。

  如此闲人,茶余饭后,每每谈及,分析的是像模像样,说这姓徐的,早年就在北边待过,还和金人拉扯不清,肯定对北地州府很有感情。

  而这燕云两路,谁都清楚,那是人家姓徐的,凭一己之力打下来的!人家打下来了,自然就想独占,如今不称王,那是没到时机。三大王瞧见了没?那就是个人质而已。

  若是有朝一日,官家罢了姓徐的官,又或是将其调回京中,两边撕破脸,姓徐的定然会揭竿而起,造反生乱,在北地建起小朝廷,称王称雄!

  周文棠笔墨诙谐,好似不过玩笑之语,可徐三读至此处,脊背冷汗,几乎要将薄衫打湿。

  她心知,二人书信往来,官家纵是不会过目,也是定然知情。周文棠此时提及,必不会是无心之语,他这是在暗示她、警告她——

  官家何等多疑,而如今流言四起,人人都说徐三要在北地造反称王,官家心中,定然会有所忌惮!

  徐三若不谨慎应对,只怕迟早要赴瑞王后尘,有朝一日,或是沦为弃子,或是不得不反。

  饶是徐三向来冷静,此时也是心惊肉跳。她又将周文棠信中所言,仔仔细细,整整看了几回,接着便坐于案后,手持毫笔,埋头写起折子来。

  近来徐三确实做了几件大事,一是平定边乱,镇压了数起民变,二来,则是开辟了数条新商路,与欧亚等国,贸易互通,其三,则是将周文棠新近种出的御稻米,在北地州府,全面推广。

  然而事到如今,徐三哪里还敢居功,干脆将这几件功绩,全都推到了宋祁头上去。

  她在奏章里头,言辞极尽夸张之能事,将宋祁夸了个天花乱坠,说他仁民爱物,德才兼备,实乃当今之治世奇才,苦劝官家委之以重任。

  章折写罢之后,徐三看着满纸荒唐言,忍不住深深一叹,连连苦笑。

  她搁下笔来,倚于梨木椅上,一边唤来梅岭,让她奉来热茶,去去这一身冷汗,一边又将笺纸拾起,眉头微蹙,读起了余下内容来。

  笺纸之上,余下几行,说的竟然还是公事。周文棠说的隐晦,只说官家近来身子略有不适,让徐三为官之余,切记寻医问药,又说京中除了风言风语,还有不知何人改良的旱苗喜雨膏,在烟花之地,大肆流传。

  这所谓旱苗喜雨膏,乃是应时所需而制出的一种壮/阳药膏。这喜雨膏效用十足,涂之可令男子金枪不倒,一夜十起,只是若用得多了,必会对男子有所损害,使其轻则折寿,重则猝亡。

  当年魏大娘虽逼迫韩小犬就范,却也不曾对他用这虎狼之药。旁人听过之后,还揶揄魏大,说她对这小子,真是捧到了心尖尖儿上去,足可见在这女尊男卑的宋朝,女人对贱籍男子用这喜雨膏,绝非罕见之事。

  而即如周文棠所言,如今在开封府中,不知何人,对这喜雨膏做了改动。男子涂抹之后,不但会燥热难当,更还会生出幻觉,快活之至,此后还会对这喜雨膏成瘾,几日不痛快一回,便浑身瘙痒,痛苦难耐。

  京中便有高门子弟,被奸人使药,坏了清白不说,之后更还离不了这膏药了。如此一来,便是恶性循环,用药便快活,快活便要欢好,欢好罢了还惦记着膏药,不过半月有余,这公子哥儿便于绣帐之中,裸身暴亡。

  徐三看后,不由暗然心惊。

  她皱眉深思,隐隐觉得这喜雨膏背后,定是有人暗中筹谋。幻觉、快活、成瘾,这些字眼,无一不在将喜雨膏与毒/品紧紧联系在一起。

  至于官家的身子,更令徐三忧心之至。周文棠虽言语隐晦,寥寥几行,不过轻描淡写,可徐三却是明白,他既然要她寻访名医,那么官家,必定是病得不轻,且是罹患恶疾,便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措。

  京中变故接二连三,大有风雨欲来之势。只可惜徐三远隔关山,纵是有心,也是无可奈何。

  她低低一叹,愁绪满眼,又轻轻抚了抚信上墨迹,这便将周文棠这封书信,小心收至匣中。而那紫檀木匣里,已然积了厚厚一沓,金锁一开,便有淡淡墨香,扑面而来。

  徐三望着那小山一般的往来书信,忽而之间,没来由地想道:这一回,周文棠在信中没提自己,也没提她,实是不寻常,竟让她有几分微妙之感。

  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也不知是怅然若失,还是隐隐不安,总之是令她很不自在,右眼皮一跳一跳,也猜不出是何预兆。

  徐三正望着那紫檀小匣,兀自怔忡之时,便见梅岭掀帘而入,温声笑道:“明日便是六月廿四,观莲节,今日街上便开了庙会,挤挤攘攘,热闹得很。”

  她稍稍一顿,小心打量着徐三脸色,又轻声道:“咱院子里那几个小丫头,想着要一块儿上街,赏花游船,凑凑热闹。奴瞧娘子得闲,便想着来问问。”

  六月廿四。观莲节。

  徐三一听,不由一怔,耳边仿若有故人轻语,说这六月廿四,不但是赏莲佳节,更还是他的生辰。

  她抿了抿唇,半晌过后,才缓缓笑道:“也好。总在这书案后头闷着,迟早要闷出病来。只是我如今,上了年纪,老气沉沉的,若是跟小娘子们玩儿不到一块儿去,你可莫要怪我扫兴。”

  梅岭一笑,赶忙来给她梳妆更衣,口中则含笑道:“近几年来,三娘子可是不曾好生妆扮过了。今日既然得闲,奴不可能放过娘子。”

  徐三勾唇,也不多言,只由她收拾。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那鸾花铜镜之中,便有一女子对镜而坐,月娥星眼,玉质清颜,云鬓瑶钗,石榴裙染,而就在眉心处,还绘有三瓣红莲,描粉画金,甚是娇艳。

  徐三望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熟悉而又陌生,虽眉眼依旧,却少了年轻时的俏丽,多了几分清冷与肃重。

  若非那眉间的莲形花钿,恰好遮去了那淡淡的小川字,镜中的她,定然是不怒自威,令人望而生畏。

  徐三一哂,转过头去,含笑夸了梅岭几句,直夸得梅岭都有几分不好意思。待到一众女子都妆扮妥当,梅岭便挽着徐三,与其余几个在府中做活儿的小娘子一同,朝着观莲庙会行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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