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_宋昙【完结】(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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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活一辈子,只怕遇不着几个人,能视其之痛,如在己身。感同身受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可大多数人,甚至是父母、亲友,都不过是说说而已,未必真能感受。

  也不知为何,她身上越痛,贞哥儿的模样,便越是清晰。郑七征战多年,不知受过多少伤痛,可今日这痛,痛入骨髓,饶是坚强如她,都有些撑不住了。

  她好似一条垂死的鱼,在这绣纹锦榻上,不住地扑腾着、挣扎着。她仿佛能感受到有甚么东西,黏稠至极,正自身下缓缓涌出,但她四肢发软,竟已无力去看,只能张着嘴,眯着眼,对榻侧的武官嘶声喊道:“快,快唤大夫来!”

  那武官却是顾也不顾她,手持绢帕,捧起那血肉模糊的一团,低头笑道:“哎呀,将军瞧瞧,跟小芸豆似的,似乎都能瞧出眉眼了。”

  这妇人拈着帕子,忽地又睨向郑七,神色遽然凶狠起来,冷笑着道:“郑将军,你可不止打过那姓徐的,还当着千军万马,拿鞭子抽得我打滚儿呢,多威风啊。我告诉你,我就是个小人,你折辱我,我就杀你。我不但杀你,我还要吃你孩子,补补身子哩!”

  郑七目眦欲裂,声嘶力竭,连连叫骂,那无力的手不住抬起,在空中虚抓着,却什么也抓不住,摸不到。那武官斜瞥着她,又呵呵笑道:

  “郑将军,你下了阴曹地府,可得认清仇家啊。若不是薛娘子下令,我如何能报复得了你?那大夫下手可狠,我请不起他,只薛娘子请得起。”

  郑七不敢置信,却已痛得无力起身。她颓然卧于榻上,半耷拉着眼儿,只见那武官将染血的锦帕收于袖中,接着背着手儿,悠悠哉哉,步出门外。弥漫着血腥气味的厢房之中,惟余她一人,气息奄奄,哀哀将绝。

  夕阳如血。

  一个孕妇死于西南边陲,拼了性命,也坚决不要留下这腹中孽子;还有一个孕妇,远在京都,老来得女,拼了性命,也要将这腹中胎儿留下。

  徐三缓缓收起信笺,无言以对,只深深一叹。而待到她回了开封,不曾想竟又碰上一个有孕之人,正是在她身边侍奉多年的梅岭。

  却原来梅岭在兔罝之时,早对周文棠的一名下属暗生情愫,只可惜多年以来,相隔两处,不便往来。如今梅岭回了开封,两人便又私谐欢好,梅岭某日忽地孕吐,请来大夫把脉,方知自己已是有孕之身。

  再见了徐三之后,梅岭惭愧无地,当即跪下泣道:“三娘召奴回京,为的是让奴打理生意,可奴却负德辜恩,竟因风月之事,自误误人!还请三娘惩处。”

  徐三见状,连忙将她扶起,挑眉笑道:“你啊,此言差矣。风月之事,乃是好事;有孕在身,更是喜事。买卖只是其次,还是人更为要紧。你不曾自误,更不曾误人,我不但不会惩处你,还要为你献上贺礼。”

  徐三这所谓贺礼,正是她早些年间,从周文棠那儿要回来的,梅岭的身契。梅岭见此,又惊又急,连连摆手推却,徐三叹了口气,轻声含笑道:

  “收下罢,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你腹中的孩子。这孩子生下来若是奴籍,不得应考,不得与平籍、官籍成亲,诸般受限,你身为娘亲,于心何忍?”

  她此言一出,梅岭紧紧抿唇,这才含泪接过身契。徐三凝视着她,却是在心中暗暗想出一计来——梅岭有孕,此事或可一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正文是真的没几章了……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说哈~

  第241章 君王万岁从今数(一)

  君王万岁从今数(一)

  梅岭有孕之后,虽已改为平籍, 可她却不愿搬出徐府, 仍竭尽己能, 为徐三操持家业, 打理生意。而徐三回了京中之后,官家并未立时召见她, 隔了些日子, 方才派人传唤, 召其入宫。

  三月露桃芳意早。徐三随着宫人,穿廊过庑,缓缓步入一方小园, 抬眼只见柳絮缭乱,恍似飞雪漫空,远处有一小亭, 内摆藤床, 上铺锦衾绣褥,官家正倚于榻上, 眯眼赏着牡丹春色。

  柴荆跪于榻侧, 低眉顺眼, 正为官家捏揉那分外水肿的双足。徐三扫了他两眼, 忍不住暗想道:

  柴荆姓柴, 而她的生父柴绍,也是姓柴。这两个人,皆为官家所宠幸, 难不成本是同宗?

  周文棠曾经言及,说这柴荆,乃是由他一手提拔。他会不会早料准了,柴荆必会得官家宠幸?官家腹中的胎儿,会不会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她总觉得,在那男人的眼底,还有她参不透的天机。

  徐三垂眸,缓缓上前,收敛心思,掀摆跪了下来。官家淡淡唤她起身,接着又摆了摆手,屏退柴荆。一时之间,这小亭之中,只余下君臣二人。

  官家尚未多言,徐三便已缓缓上前,接替柴荆,为官家捶腿揉足。她那动作分外轻柔,官家由她伺候着,面色也不由和缓许多,只盯着她,叹了口气,低低说道:

  “三丫头,朕只想问你,你当真跟定文棠了?他乃是刑余之人,不能人事,更不能使你有孕,你可要三思后行。你啊,向来是诗酒风流,那些个闲言碎语,朕也听了不少。但文棠,可和那些柳莺花燕不同。他跟了朕,近二十载,朕如何忍心,看他错负!”

  徐三倒是没想到,官家召见自己,头一件事儿,竟是说起这个来。

  一提起周文棠,她忍不住抿了抿唇,随即轻声笑道:“陛下,臣可不是诗酒风流之人。先前师父求的那桩婚事,那是强媒硬保,陛下若能代其收回成命,臣择个良辰吉日,就要迎中贵人入门了。”

  官家闻言,却是皱起眉来。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红尘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痴儿,竟要娶个阉人宦官,守一辈子活寡。可她细细打量着徐三,只见她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这般神色,实在不似作假。

  这妇人眉头紧蹙,一个劲儿地盯着徐三,一声不吭。徐三被她这般看着,心也提了起来。

  她低着头,轻轻揉着官家的足踝,许久之后,方才听得官家一叹,声音嘶哑,无奈道:“且先忍一忍。四月一过,你想娶谁,就娶谁,朕可不做那棒打鸳鸯的浑事。”

  徐三闻言,连忙叩首,谢过圣恩,孰料便是此时,官家卧于榻上,斜睨着她,淡淡敲打她道:“只不过,既然成了鸳鸯,女子主外,男子主内,方是正道。三丫头,你是聪明人,想来朕也无须多言。”

  官家这言外之意,便是暗示徐三,夫妻二人,不可同时为官。徐三可以留在朝中,辅佐山大王,可周文棠已成弃子,合该老老实实,将手中权柄,移交新君。

  徐三闻言,却是缓缓勾唇,眨了两下那清亮的眸子,对着官家笑道:“陛下所言极是,女子主外,男子主内,方是正道。日后帝姬降生,臣定会辅相幼主,燮理阴阳,忠贯白日,当好帝姬的股肱之臣,决不负陛下所托。”

  她此言一出,官家眸光一厉,死死盯着徐三,几乎是咬牙切齿,那满是皱纹、枯枝般的手,紧抓着绣榻不放。

  这妇人一直以为,自己有孕之事,瞒得密不透风,今日唤徐三过来,也是想对这丫头敲打试探,未曾想徐三竟已知她有孕,话里话外,更还夹枪带棍,威胁起了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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