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棠勾唇一哂,顿了顿,方才垂眸说道:“这花唤作‘萝卜海棠’,并非大宋所有,乃是长于海外。我先前随官家出巡,有幸得见。因此花形似兔耳,便也有人,唤其‘兔子花’。”
兔子花。
兔罝二字,乃是出自诗经,本意乃是捕兔之笼。人皆道狡兔三窟,若是能将兔儿捕住,非得布下天罗地网不可。
而兔子花,也是兔子。难道她也是他的猎物,兜兜转转,到底还是被他的捕兔笼给捉住了?这老狐狸,果然算计颇深,那时候就起了这样的心思了!
徐三又羞又恼,斜瞥了他两眼,立时抬手,将他往外推去。周文棠却是眯起眼来,声线低哑,勾唇说道:“好不容易捕来猎物,如何能将狡兔放走?徐三娘,你到底还是,栽在老狐狸手里了。”
第243章 君王万岁从今数(三)
君王万岁从今数(三)
老狐扑倒了狡兔,自是缱绻无限。唇瓣相接, 十指相扣, 不多时, 徐三便已鬓乱钗横, 娇鬟堆枕,只眉头微蹙, 又去扯他那身绛红色的衣衫。哪知便是此时, 那老狐狸紧盯着她, 声线低哑,轻问她道:
“阿囡可是接下婚书了?”
徐三闻言,装模作样, 故意想了好一会儿,这才点头道:“没错,接下了。”
周文棠勾唇, 声音轻柔, 缓缓道:“但这还不能算是夫妻,阿囡得换上喜服, 再与我拜堂施礼。磕过头了, 才能算是礼成, 你我二人, 才是真夫妻。唯有成了真夫妻, 你才能扯去我身上这喜服。”
为了扯掉这碍事的绛红衫子,徐三毫无怨言,当即起身, 当着他的面,又将那喜服穿戴整齐。
春夜沈沈,烛影摇红。二人对月而跪,一拜天地。因二人皆已失恃失怙,高堂皆不在世,只得相视一笑,又朝着那瑶台明月,再拜一回。
到了最后,徐三轻轻道了一声夫妻对拜,便要跪伏在地,可周文棠却在此时,抬袖将她拦下,神色认真而又恳切,对着她缓缓说道:
“阿囡,如今你还可反悔,可一旦礼成,我可就不准你反悔了。你可想好了?我乃是刑余之人,多有不便,你若跟了我,这辈子就断了后,再不会有儿女成行。”
他稍稍一顿,又垂眸说道:“日后宋祁登基,我必受冷落,能保全性命,已是十足侥幸。而我若失了权势,只怕这一辈子,都要靠你养活,于你而言,完全是个负赘。阿囡,你当真甘心如此?”
徐三闻言,故意很不耐烦,戳了他前肩一下,嘟囔他道:“你还真是年纪大了,说起话来,絮絮叨叨的。你拜不拜堂?你若不拜,我可就直接歇下了。”
“阿囡当真无悔?”周文棠眯眼看她,脊背仍是挺直。
徐三无奈抿唇,抬手就将他肩膀死死按住,分外强硬,逼着他弯下腰来,与自己夫妻对拜。
红烛影中,二人相对而拜,不约而同,都伏跪了好一会儿,好似是在暗暗期盼着,二人日后同处的岁月,也能因此而长些,再长些,天长地久,永无别期。
许久之后,徐三缓缓起身,含笑看着周文棠,在心中暗暗想道:在现代,男女结婚之后,女人总是会管对方叫做老公,殊不知在古代,老公这二字,本意乃是指太监宦官。而如今,周文棠之于她而言,既是现代的老公,也是古代的老公,倒也算是因缘凑巧了。
她正兀自胡思乱想,忽觉腰上一紧,再一反应过来,却已被周文棠打横抱起。她一下子笑了,搂住他脖子,眯眼说道:“如今夫妻礼成,我总可以为所欲为了吧?”
二人一入鸳帐,她便骑跨在他腰上,抬手扯去那满眼绛红,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精窄的腰腹,硬实的肌肉,那一道道沟壑线条,俨然符合黄金比例。只可惜在他的腰间,仍系着裹腹,徐三一看,便觉得分外碍事。
她翘起唇角,扯起那裹腹一端,没几下便将那白色布带,全都拆散开来。拆罢之后,她有些得意地瞥了一眼周文棠,这才低下头来,朝着他的腰腹看去。可这一看,她便不由皱眉心惊。
块块结实的腹肌,斜下向内的人鱼线,这些自然不出徐三所料。只是她未曾想到,男人的腰腹处,满是可怖的伤疤,交织横斜,十分夸张。徐三紧紧抿唇,指尖轻抚着那道道伤疤,暗暗一数,竟有二十余道。
有的似是刀伤,有的似是剑伤,实是触目惊心,令人不忍卒睹。
徐三小心抚着这累累伤痕,颤声问道:“这是何人所伤?”
周文棠倚于榻上,微微挑眉,却是淡淡笑道:“记不得了。有的是金人所伤,有的则是,身份败露之后,在狱中受的伤。再之后,断断续续,中过箭,也曾被利器穿腹,所幸无论如何,到底还是活了下来,兜兜转转,等来了我的小兔儿。”
他与金人交战之时,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之后身份败露,被押解回京,更是不满二十。
少年惊才绝艳,却为时局所困,一路走来,饱经霜雪,忍受着内心的孤寂、朝野的骂名,不知经了多少艰难苦恨,方才走到了与她相遇的那一日。
徐三不过一想,便心中酸涩,泪意上涌。她立时没了跟他闹着玩儿的心思,一下子投入他怀里,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那分外有力的心跳,泪眼朦胧,低低说道:
“若是能重活一世,我想要早些遇上你。最好是在你还未下山的时候,最好我和你是一般岁数。最好我也记得你,你也记得我。我们活上一百岁,在山中待上一百年,世事如何,都不管不顾,我只守着你,你也只守着我。”
周文棠勾唇,只轻拍着她肩,并未多言。
他知道,她也知道,这不过是面红耳热之时,说出的虚妄之言罢了。人活在世,利惹名牵,又岂能真对身边一切,皆不管不顾,只顾着花前月下,儿女私情?若当真重活一世,只怕二人还会走上同样的路——和今日无异的路。
只不过,若能再走一遍这路,他们便会知道,何处被人张机设阱,何处有天风海浪,何处将节外生枝,何处才是人间坦途。走过的弯路,都不必再走了,注定错过的人,也不必再纠缠了。
周文棠垂眸沉思,再一斜瞥,却见徐三窝在他的臂弯中,眼儿渐渐耷拉了下去,瞧这架势,竟是打算去与梦中周公相会,不顾这身边的周公了。
到底是洞房花烛夜,周文棠如何会让她就此歇下。他欺身而上,又深深吻了上去,徐三迷迷瞪瞪之间,忽觉唇上一软,接着便感觉自己悠悠晃晃,好似化作了一株娇花。
这稀世名花,原还生在园圃之中,汲春风玉露,与万物同作,长得好的不能再好,却忽地被那不轨之徒,从泥土当中,连根拔了起来。
可怜这花儿的根蒂,被那盗花的贼人,紧紧攥住,轻揉缓弄。好一朵娇花,原本生在园中,如今竟被如此作弄,自是苦不堪言,原还只是未绽的花蕾,如今却是晕粉溶酥,芬芳浮鼻,蕊心吐蜜,花开子熟。
那盗花之人,之所以偷盗此花,不过是为了探得花蜜,凭此消渴。如今花蜜初吐,他自是不会餍足,只恨不得将那花瓣儿,碾干了,揉化了,不但想要尝尝那甜如蜜的滋味儿,更还想挼花染汁,使其流霞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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