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年才一岁,虽登基为帝,如何能够处理政务?因徐三有阿保之功,便由太后封作辅政大臣,并在徐三的建议之下,又更改官制,组建内阁。决策权牢牢把持于徐三之手,议政权则归内阁所有,至于行政权,则归为三司六部。
徐三虽独掌决策大权,却也并非专/制。她再修律法,给予大理寺、御史台等监察机构,以更高、更广的权力,虽未能越于徐三之上,却也令其不能恣无忌惮,逆天而为。
隔年正月,年号改为“开平”。
开平元年,正月十五,徐三生下一女。因正值国丧,街衢闾巷,并无半分上元灯夕的盛况,但在徐府后院,众人仍是面带喜色,互相分食着姑娘果儿,笑语喧然,亲亲热热,只等着一会儿能瞧瞧小主子,到底长得何等模样。
而在厢房之中,山水屏风其后,徐三倚在周文棠怀中,身边环着裴秀、梅岭等人,含笑望向婢子手中的婴孩。那小娘子不哭也不闹,一双水灵灵的眼儿,正如她亲娘一般清亮,好似水湛月明,星昴光灵。
徐三目含爱怜,看了会儿自己的女儿,又抬起眼来,朝着裴秀招了招手。裴秀一怔,竟有几分忐忑,缓缓走到帐前,正胡思乱想之时,便见徐三摸了两下自己的头,分外温柔,含笑说道:
“我啊,已经有了个儿子了,如今添了个女儿,也凑成了个好字。小郎君跟了我的姓,姓了徐,那我这小丫头,不如就姓周罢。”
她此言一出,周文棠微微蹙眉,立时朝她看去。徐三却是仰头,笑着看向他,知道就连他也不曾料到,自己竟会有如此打算。
当年曹姑有言,官家之后,接连三任君主,都是姓宋。而她让女儿姓周,一来,是想打破这所谓姓氏,对于传宗接代的虚无意义,二来,则是因为她为人母后,竟和当年的柴绍一样,不想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日后也淌入这肮脏血腥的,漫漫无边的,权欲之河。
“阿囡,你当真想好了?日后绝不悔改?”
他眼含宠溺,拢着她的发,轻声低语。
徐三一笑,点头道:“我想好了。我女儿姓周,大名呢,唤作‘长乐’,一生长乐。至于小名,我也偏不让你来起,还是让咱们秀儿来起罢。”
周文棠勾唇,眯眼睨向裴秀。
裴秀被他这么一盯,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忙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这才偎在榻侧,抬头笑道:“今日乃是上元灯节,挨家挨户,都得吃浮元子。依秀儿之见,小妹的小名,不如就唤作浮元子罢?叫着倒也顺口。”
所谓浮元子,即是后世的汤圆,在这宋朝的称呼。
徐三点了下女儿的鼻尖,笑道:“好,依着秀儿哥哥的意思,就唤你浮元子了。”
她哄逗了会儿裴秀及长乐,渐觉困乏,梅岭见状,连忙抱着长乐退下,又将裴秀领回房中。厢房之中,便只余下夫妻二人,同倚在绣榻之上,腿挨着腿,肩并着肩。
徐三睡眼惺忪,斜靠在周文棠肩上,忽地听得男人低低唤道:“阿囡。”
徐三闭紧双目,搂着他结实有力的手臂,闷闷地唔了一声。
周文棠眼睑低垂,轻声道:“你说,再过五十年,这京都府内,又会如何?”
徐三一笑,仍不睁眼,只轻声说道:“你啊,怎么想的这么远?五十年后,你我在不在人世,都说不好了。我想葬回寿春,就那块‘龙蟠之穴,万年吉壌’,我瞧着就不错。你没得挑了,只能跟我葬到一块儿去,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长乐也长大了,变老了,就如今夜所言,一生长乐,无忧无虑。你我二人,只怕这辈子,都被困在这京都府中了。但长乐不会,她长大后,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云山海月都抛却,跳出尘笼上九天。”
“至于秀儿,他性子沉,只怕和我是一个命数。我只盼着他,别走我这些弯路。而他会不会走,全都要看中贵人如何教他了。你日日教他,可不能跟我似的,教出了个山大王,一梦误一生。”
她言及此处,忽地睁开眼来,将周文棠挽得更紧了些,压低声音,沉沉说道:
“三年之后,我会将朝局稳住,再认宋裕为母,改徐姓为宋姓。莺儿是个痴儿,柴荆亦无恋权之心,最多六年之后,我已是天下之主。最多十五年后,徐玑在北边,该也已参透了金元祯的秘密了。”
“若是这秘密参透了,新的时代,或许便也不远了。告别了农耕文明,告别了冷兵器为王的时代,不同性别之见的体力差异、生理差异,或许,就不会再由这些改不了的差异,来决定社会地位的差异了。”
“制度改革,如你当年所言,绝不能一蹴而就。在以后的这些年里,我一旦当权,就会试着,慢慢放开籍贯、教育和法律上的限制。纵然有时代的局限在上,我也会尽我最大努力,追求一个最大限度的平等。”
“五十年后,京都府中,会有抛头露面的男儿,四处行商叫卖,就像玉藻那般,还会有不爱舞刀弄剑,就喜欢吟诗唱曲、风花雪月的小娘子,就像岳小青那样。无论是男是女,只要合乎律法,合乎道德,喜欢甚么,便作甚么,旁人若是敢指手画脚,便要被人嘲弄鄙夷。”
周文棠翻过身来,轻捏着她的耳垂,分外认真,听着她这番妄语。徐三眨了眨眼,紧盯着他,又轻轻问道:“你说,我今夜所言,五十年后,可会成真?”
周文棠勾唇,分外温柔,低低说道:“便是天下人都不信你,为夫也会信你。我的小兔儿要做的事,向来没有做不成的。”
在他面前,她总能放下心来,做一个不甚稳重的孩子,说些痴言妄语,也是无妨。她前生求之不得的,今生也曾可望不可即的,如今都在他的怀中寻来,也算是心得意满。
周文棠吻了下她耳鬓,却是忽地凝住,附在她耳畔,嗓音微哑,低低笑道:“阿囡生女之后,可比从前丰满许多,白白软软,真成了只兔儿了。”
徐三闻言,立时羞恼,周文棠却是骤地出手,抓住她两只腕子,故意眯眼斥她道:“乖阿囡,不许闹了,该好好歇下了。你再歇三五日,又要上朝去了,今日不歇,更待何日?”
两人的岁数加起来,都有快七十岁了,偏还折腾半宿,方才歇下。因徐三刚刚生女,周文棠倒也没做些甚么,不过是如小儿女一般,戏弄调笑了好一会儿罢了。
残烛渐灭,半梦半醒之间,徐三倚在他结实的肩上,忍不住想道:其实,她今夜的豪言壮语,五十年之后会否成真,她自己也是难以断定。只是那又如何呢?人的一生,本就是在追寻中不断度过。
若是五十年后,它成真了,这是好事,她夙愿达成。它便是成不了真,也已化作了她一生的支撑,而且,只要她的所作所为,是在无限接近那个幻梦,那么后世之人,再欲追梦,便也能容易许多了。
她合眼入梦,只觉神定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2万多字……作者的强迫症真的是没救了,八章的量,就是要都写在一章里!!!
52书库推荐浏览: 宋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