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_宋昙【完结】(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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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挽澜稍稍侧头,瞥了她两眼,随即缓声道:“不知娘子好的是哪一口儿?”

  崔钿一听,扑哧笑了,随即故意捉弄她道:“我喜欢那柔情似水,甜言软语的解语花。皮肤白嫩,腰身也要软,闻起来还要香香的,还得会说好听话儿哄着我。你徐老三恁大能耐,不若就在这卖花市,给我寻朵解语花儿来罢?也好让小娘子我,填饱肚子,吃个痛快。”

  徐挽澜不由笑了,见她不正经起来,便也想要反作弄她一回。她一把扯着崔钿的手,将这小娘子拉到了一处摊子上坐下。而那崔钿猝不及防,反应不及,还来不及回过神儿来,便闻见一股子臭气扑鼻而来,呛得她脸色大变,急急掩住口鼻,含混不清地怒道:“徐老三,你怎地又坑我?小心我无中生有,官报私仇!”

  旁边的小贩儿见她如此,不由得笑了两下,高声道:“娘子怕是外来人,不晓得咱做的是甚么好东西。这东西闻着臭烘烘的,吃起来却能香得你砸吧嘴。待娘子你吃惯了,便连这股子味儿,闻着都觉得快活。”

  徐挽澜瞧着崔钿那副难受样子,笑意渐深,一把按住崔钿的细腕,缓声道:“咱寿春县有处后山,大名叫做八公山。西汉有位淮南王,门下有八位门客,即是这所谓的‘八公’。后来这淮南王便和这八人一同,行成功满,驾鹤升仙,便有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说法。而咱现如今所吃的豆腐,据说也是这淮南王,就在咱寿春,头一个做出来的。这些旧事,娘子定然早就听说过了,我也不过是重复一番罢了。”

  她稍稍一顿,又挑眉笑道:“方才娘子说,要皮肤白嫩,腰身也要软和,我立时便想起了‘豆腐’。你又说还要闻起来好闻,那不若就来吃‘臭豆腐’罢。你说我待你好不好,特地为你寻来了解语花,定能教娘子填饱肚子,吃个痛——快。”

  眼见被她怼了回来,崔钿气极反笑,道:“好你个徐老三,真是叫我痛快极了!既然这豆腐乃是寿春所出,那我便舍命尝一尝。只是教我吃,可以,但是这钱,却得让你来付了。”

  她掩着口鼻,得意起来,故意扮可怜道:“小的我才来寿春,月俸都还没发呢,又是个两袖清风的大清官,穷的是身无寸缕,囊空如洗。今日出来,只怕全都要倚仗咱鼎鼎有名的徐巧嘴儿了。”

  徐挽澜微微挑眉,也不啰嗦,但笑着解下荷囊,掏出银钱,递与那卖臭豆腐的妇人手中。崔钿见状,但以为反将了她一军,不由得意起来,却忽地又听到那徐三娘不疾不徐,缓缓笑道:

  “娘子既然自诩清官,想来也不会贪我这点儿便宜。娘子虽无月俸,却也带来了不少家当。我不好和娘子算得那般清楚,只想管娘子讨一张十色笺。一张笺纸,便可抵得一日的饭钱。这般买卖,可是划算得很,娘子以为如何?”

  一听她要十色笺,崔钿本想稍稍难为她一回,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确实划算,便干脆道:“不过是张纸,给了你便是。外人瞧着那纸稀罕,可等我回了开封府,还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两人说了会儿话儿,不多时,那摆摊的妇人便端了盘八公山臭豆腐上来。崔钿闻着这熏人的臭味,实在不想下筷,可抬头一看那徐挽澜的笑脸,崔娘子心上一横,如英雄自戕,壮士断腕,皱着眉,苦着脸,夹着那臭豆腐,十分勉强地送入口中。

  嚼了两下之后,这崔娘子的神情渐渐缓和了些,抬眼看向徐挽澜,别扭道:“倒还凑合。”又吃了两块后,她眼瞧着徐三娘,出言诧异道:“怎么只有一盘?难道你不吃么?还是说,你是打算和我分食?”

  徐挽澜微微一笑,说道:“我要的不是‘八公山臭豆腐’,而是‘八公山豆腐’。实不相瞒,我不爱吃臭豆腐。这解语花,乃是特地为娘子备下的。”

  她话音刚落,那摆摊的妇人便端了一碟热腾腾的四季豆腐过来,闻起来鲜香至极,与那臭豆腐全然不是一个路数。崔钿瞧着那碟豆腐,气极反笑,边拿绢儿抹着嘴,边道:“你坑了我半晌,我非得还回去不可。你不是要包了我今日的吃食么,那你这一碗,不若也归了我罢。”

  徐挽澜一笑,才要说话,忽见天色愈发阴沉起来,浓云泼墨,山木惨惨,耳边亦隐隐听得轻雷阵阵,显然是有急雨将至。徐挽澜心上一滞,不由得收敛了笑容,抬头看向崔钿,不好意思地说道:“出门之前,我答应了我那弟弟,要给他买两枝荷花回去。这天色/欲雨,卖花娘子只怕会急着收摊。这碗豆腐,娘子想吃便吃。我出去买了花儿,马上便会回来。”

  崔钿也不甚在意,只点头道:“你倒是疼你弟弟。我可事先跟你说了,你但凡回来得晚一点儿,便连豆腐渣都吃不着了。”

  徐挽澜一笑,边起身边逗她道:“咱可说好了,待我回来,若是见着一点儿豆腐渣,那娘子就得再给我一张十色笺了。”

  崔钿急道:“哪个跟你说好了?”她气得丢了筷子,抬眼看向徐挽澜,却见那小娘子行步如风,出门而去,连头也不回一下,显然是着急得很。崔钿瞧在眼里,但以为她果真是急着给弟弟买花,倒也不曾多想,只又拾起筷子,吃起了豆腐来。

  她这筷子,先在那香豆腐上停了两下,又在这臭豆腐上点了两下,最终,还是缓缓夹起了臭豆腐来。这东西外陋内秀,便好似这寿春县城,初来之时,令人觉得与开封府相去甚远,可谓是云泥之别,可待得久了,又觉得这寿春县城,比起那熙熙攘攘的开封府,反倒多了几分人味儿来。

  黯霭阴云覆,滂沱急雨飞,却说这徐三娘离了那豆腐摊子之后,急步匆匆,往那花市深处寻去,可才走了没多久,便有大雨劈里啪啦地浇了下来,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徐挽澜正微微蹙眉,抬手遮雨之时,忽地瞥见几步之外,芳树之下,有个白衣郎君正弯腰俯身,手忙脚乱地将枝枝风荷收入竹篓之中。

  眼下大雨瓢泼,他只顾着用身子护花,却都不记得给自己撑伞。徐挽澜定睛一看,只见自己那把绿油纸伞,也被好生放在竹篓里头,而那竹篓上头,还披盖着一层薄衫,为竹篓里的荷花及纸伞免去了风吹雨打。

  啧,哪有人有伞不撑,反倒拿衣裳替伞遮雨的呢?

  徐挽澜心上一叹,连忙提步上前,轻步走到晁四郎身后,弯下腰来,将那绿油纸伞从竹篓间拿出,撑举开来。

  晁四郎原本正被那雨打得睁不开眼来,全身都已湿透,可谁知忽然之间,却感觉那雨水戛然而止,惊得这晁四郎微微一怔,回过身来,低头一看,便见那模样俏丽的少女立在身前,湿发贴面,胭脂晕染,睁着一双明亮美眸,手儿高高举着,那细白如玉藕一般的手臂也自浅绛色的袖子中露了出来。

  晁四郎看着被雨淋湿的徐三娘,徐三娘看着被雨淋湿的晁四郎,二人四目相对,竟异口同声地道:“你怎么不打伞?”

  说罢之后,二人亦是不约而同,微微笑了。徐挽澜抬眼细看,便见那面上薄纱沾了雨水后,愈发透明,而这晁四郎的下半张脸,几乎也已完全显露——倒是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温润如玉,清朗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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