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_宋昙【完结】(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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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晁四郎一笑,声音清朗,许诺道:“若是我有约不来,定然听你发落。”

  言罢之后,他却好似忽地想起了甚么似的,接着敛去笑容,撑着那翠绿色的油纸伞,弯腰背起竹篓,朝着徐挽澜温声道:“时候不早了,莫要让别人等得太久。走罢,儿送你到那卖豆腐的摊子去。”

  徐挽澜心上一顿,面上却是一笑,点了点头,二人这便并肩而行,往那豆腐摊子走去。等到了那豆腐摊子,别过晁四郎之后,徐挽澜抬眼一看,却是怎么也瞧不着崔钿的身影,而这木桌之上,倒是摆着两个小碟儿,俱是空空如也,果真是连一丁半点的豆腐渣都不曾剩下。

  徐挽澜微微一怔,心中诧异,便跨步坐到了那板凳之上。这一坐下,她想了一想,又将那几颗碗莲子自荷囊中掏了出来,捧在手心之中,低头端详起来。眼瞧着那黑珍珠似的碗莲子,徐挽澜兀自思虑着,而那颗原本欣喜雀跃的少女心,此时此刻,也不由得渐渐沉静了下来——

  晁阿母的意思,她自然是明白的。她想给晁四郎找个下家,而眼下最合适的人,就是她徐三娘。

  晁四郎在这个朝代,断然算不上是美人,但他的相貌、身高、声音、脾性,却都恰好投了她的口味。她愿意听他说话,也愿意和他说话。这甚么爱不爱的,自然还想不到那么深,但是心里头这喜欢,却是真情实意,做不得伪。而这份喜欢,已经足以令她对这卖花郎,生出怜惜之意来——若能救得他,她是一定会救的。

  只是这晁四郎既是贱籍出身,那么依照律法,她作为平籍,便不能娶他,只能将他收做仆侍。而她徐挽澜,家中拢共就三口人,又如何请得了两个奴仆呢?便是她能答应,那徐阿母,又肯让这晁四郎进门么?

  若想让这卖花小哥儿脱离贱籍,那便更是件难事了!依照本朝律法,这贱民若想脱离贱籍,只有两条路可走——其一,便是为这大宋国立下殊功异德,皇恩浩荡,此后便可改换身籍,不再低人一头;其二,古人道是“钱十万可通神矣”,若是有五六千两银子,一分不少,交到衙门,便也能买一个平籍回来。

  这两条路,仔细来看,其实都是此路不通。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立下如此大功,挣得皇恩祖德呢?而这五六千两银子,更不是小数目了。这贱籍出身的娘子儿郎,生来便要为奴作婢,许多行当又都不能做,既攒不出这么多银子,又难以寻到那愿意掏腰包的冤大头,除了认命以外,别无他路可走。

  徐挽澜坐在桌边,垂眸细思,兀自出神,全然不曾察觉那崔娘子,已然悄无声息地坐到了她的对面。崔钿斜瞥着她,盯了她好一会儿后,这才伸出手来,轻轻推了一把徐挽澜,接着扬起下巴,挑眉笑道:“徐老三,我方才可瞧着了。你骗我说去找卖花娘子,结果找的却是卖花郎君!”

  徐挽澜坐直身子,不慌不忙,含笑道:“我为的不过是买花而已,这卖花之人是男是女,又与我何干?我又不是那极往知来的活神仙,不管是掐指一算两算还是三算,都算不出我会买谁人的花儿,自然也算不出这人是娘子还是郎君了。”

  崔钿闻言,眯起一双凤眼,拿腔作调地笑道:“哎哟,你这大胆贼人,竟还敢当堂狡辩,抵死不认。我分明都瞧着那郎君撑着伞送你回来了!今日非要治你个大罪不可。”

  徐挽澜缓缓一笑,只转移话题,平声道:“娘子不在这儿好好享用你这‘解语花’,反倒冒着大雨出去,却不知是忙甚么要紧事去了?”

  崔钿微挑秀眉,对着身后婢子勾了勾手指。徐挽澜抿唇一看,便见那两名婢子一一摆了许多吃食上桌,仔细瞧那花样,皆是寿春县的本地小食。她微微眯眼,心上有了计较,接着便听那崔钿笑道:“今日寻你出来,并非光是为了同你胡闹取乐,实在是有正事要说。”

  她神色微正,自袖中掏出一卷宣纸,缓缓摊开,平铺于木桌之上。徐挽澜抬眼一看,竟是一份手绘而成的地图,而图中所记,正是这寿春县城。

  崔钿细细抚着那地图,口中清声道:“往常我在京都时,常看见有那闲人将这所谓‘地经’,卖给那初到开封的异乡之人。我来了这寿春县后,只以为这寿春也该有人货卖‘地经’才对,不曾想找了许久,最后还得我掏钱雇人去画。几个画师,接连画了许多日,总算是依我所想,画了出来。”

  徐挽澜低头细看,只见那地图之上,街巷阡陌,房屋瓦舍,俱都一一标了出来。河湖纵横之地,便绘出水纹清漾;高岸深谷之所,便画出山峦起伏。整张地图标记得当,路径清晰,令人一眼即明。

  她不由得微微笑了,抬起头来,朗声道:“若我没有猜错,知县娘子这是挽起袖子,只打算大干一场了,而这一显身手的日子,多半便是那六月廿四。这六月廿四,乃是观莲节,又称‘荷诞’之日。往日李阿姐做知县时,都是民间百姓自行操办,也没甚么新鲜花样儿,不过是泛舟赏花罢了。如今有了崔娘子做主,今年这观莲节,定然是马咽车阗,红飞翠舞,盛况空前,与往日大不相同。”

  崔钿挑起眉来,定睛瞧着徐挽澜,笑问道:“哦?你又是如何看出,我打算大操大办这观莲节的?”

  徐挽澜勾唇道:“我也不过是胡猜的。”她言罢之后,点了点那地图上所标的长塘湖、蕊珠湖及碧屏湖三处,随即笑道:

  “这三处湖名,均以丹朱写就,颜色与其他地名大不相同。既然特意标作红色,那多半是为了引人注目。既是湖泊,我便想到了荷花,接着便想到了六月廿四的观莲节。娘子雇人绘出这寿春地经,或是为了分发于游人之手,或是打算张贴出来,予人指引,总而言之,这地经乃是画给游人看的,所以才特意标出了观荷的去处,却不知我猜的,对还是不对?”

  崔钿一笑,点了点头,道:“你这人,拨草瞻风,向来是精细入微,洞悉无遗,我早就知道,我在这儿才说个话头儿,你便能将我这番打算,全都猜个完全。你不妨再说说,我还有甚么打算?”

  徐挽澜一笑,伸手去拈那婢子摆在桌上的糕点,口中但说道:“知县娘子,真是我的知心人儿。你是怎么知道我爱吃这糕点的?”

  徐挽澜所要拿的这糕点,名唤做“大救驾”,由猪油白糖,和上核桃桔饼等物制成,花酥相叠,金丝垂坠,吃起来是甜香酥脆,甚是可口。据说这东西之所以叫这个名儿,倒是和那位开国女帝宋十三娘有关。

  眼见得徐挽澜这小手儿伸向了那糕点,却对崔钿的盘算避而不谈,这崔娘子不由一笑,持着绢儿打了下她的手背,随即提声道:“徐老三,我知道你的能耐,你少在这儿给我装蒜。你若是猜不中我心中所想,这满桌的吃食,你一样也动不得!”

  徐挽澜无奈笑了,接着便收回手来,只平声缓道:“娘子先前说过,打算将这寿春县,造成个‘小开封’。开封府最多的是甚么?便是集市。早有早市,夜有夜市,过节有庙会,汴河有水市,便连大相国寺,据我听说,每个月都要摆五次铺席。娘子方才还冒雨出去,买了这么多本地吃食。因而我便猜,娘子打算在观莲节时,办上一回庙会,先试一番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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