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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梦短女墙莺唤晓(一)
梦短女墙莺唤晓(一)
论起力气,秦娇娥比不过她, 死命抵了两回, 终究还是松了手。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徐三娘大步跨入门内, 这心里面, 却是犯起了急来。
徐挽澜这一赌,还当真是赌对了。那死而复活的杨氏婢子, 此时就在这秦家院内。眼看着再过短短一日, 此案便要升堂开审, 这秦娇娥,原本都觉得这徐三是叫花子同龙王比宝——横竖都是输定了,不曾想这徐三却打上门来, 实在教她心惊不已,也猜不透这徐三登门,乃是有心, 还是无意。
这秦娇娥暗中慌了神, 却又不敢显露于面上,唯恐被她瞧出端倪, 抓了马脚, 只蹙起眉来, 又气道:“你报完了喜, 气完了人, 转头回去便是,挤进我家门作甚?”
徐挽澜缓缓笑道:“方才报喜,不过戏言而已。俗话说的好, 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今日登门叨扰,便是有心与你,杯酒释前嫌,一笑泯恩仇。怎么,你这日后的朝内大官,便没有这点儿肚量,难道还要将我撵出去不成?”
徐挽澜这话说到这份儿上,秦娇娥自是不能再撵她,若是执意轰她出门,难免显得形迹可疑。秦娇娥心上一叹,无可奈何,瞪了这徐三两眼,却还是不得不将她迎入院内,又唤了婢子摆酒,并差人知会阿母及姊妹。
秦家婢子给那秦阿母及秦娇蕊送了信儿,秦阿母是措手不及,惊慌起来,连忙寻问这大女儿的主意。那秦家大姐儿听得徐挽澜登门,却是不慌不忙,只搁了书笔,起身冷笑道:“这徐老三,无事不登门,登门必有事,多半是得了风声,起了疑心,想来咱家一探究竟。”
那秦阿母眉头紧皱,急声道:“她若是想不到这块儿,咱还能攻其无备,出其不意。现如今她找上门来,心里头多半是有了应对之策,咱这杀手锏,怕是使不出花儿来了!”
秦娇蕊蹙起眉来,很是嫌弃地瞥了那秦阿母两眼,随即厌声道:“慌甚么慌?她又没见过那杨氏是何模样,那小娘子就算站在她眼前,她都未必认得出来。再说了,任她徐老三再能耐,那也是我的手下败将,若非我转了行当,一心求学,哪儿轮得到她来逞威风?我便是久不出山,随便也压她一头!”
秦娇蕊负手而立,稍稍一想,招了招手,对那秦阿母耳语一番。秦阿母听着,却是狐疑不定,皱眉道:“这如何行得通?倒还不若将那丫头,直接藏个严实。”
秦娇蕊不耐道:“徐老三甚么路数,我再清楚不过,非得棋行险招,才能将她对付。她来咱家吃酒,肯定没喝两盅,就开始装醉,非要在咱家住上一宿,夜半再偷偷溜出去。咱家不是大门大户,满打满算,就这么十几间房,她寻摸个遍,心里头自然有数。再说了,那姓杨的丫头,病秧子一个,每夜都要喝药,徐老三那狗鼻子一闻,又教她抓了把柄。你就按我说的张罗,必能铺设个迷魂阵,教训这歹人一回!”
这秦娇蕊,也确实将那徐挽澜的脾性,拿捏得十分清楚。这徐三娘与秦娇娥吃酒,直吃到黄昏月上,夜色铺降,这徐挽澜便推说酒醉,骑马颠得慌,乘车更会晃得晕吐,走路回去更是不行,非要赖在这秦家过夜。秦阿母听说之后,心上却是一喜,暗想自家这大女儿,果真是料事如神,将那徐三完全完全猜中,一步不差。
而那秦娇娥先差遣婢子,给徐家送了信儿,接着又扶着徐挽澜,出了厅堂。这秦家娘子行至半道,见身边只一仆妇在侧,便不由得凝住步子,一把掐了下那徐三娘的胳膊,咬牙低声道:“徐老三,你莫要再装!”
徐挽澜却是眯着眼儿,东倒西歪,秦娇娥瞧在眼中,心里来气,又一把握住她胳膊,压低声音,蹙眉道:“那日我去你门前寻你,可不止是为了与你道别。本还想劝你莫要接这案子,可我心一转念,又想看你跌跟头吃瘪,故而这话儿到了嘴边,便又咽了下去。”
她稍稍一顿,又嫌恶道:“寿春县里,但凡和岳家打过交道的,都知道那岳小青是个甚么东西。人道龙生龙,凤生凤,可这岳小青,却是没学来岳大娘的半分能耐!这小娘子懦弱无能,不思进取,成日在家唱曲儿描画儿,就是个十足的窝囊废。你先前帮那吴樵妇、蔡老儿说话,倒还说得过去,勉强算是‘情理可悯’罢,可你帮这岳小青,那不就是为虎作伥?更何况,这案子,你便是卯足了力气,也没有分毫胜算!”
任那秦家女连声苦劝,这徐三娘心里却是坚定。
世间有罪,便随之有罚。一个真正公平的世界,定然是一个罪与罚相称的世界。法律上的罪,必须有量刑得当的罚。而道德上的罪,谁也断不清楚,作为旁观之人,可以指责,可以鄙夷,可以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报复,但无论是谁,都没有能力,去给出一个真正相称、完全公正的罚,这便是世事之无奈。
岳小青懦弱无能,甘愿做那岳大娘的线抽傀儡,既骗了太常卿的小公子,还负了自小一同长成的杨氏。徐三娘认为,这是罪,这该罚。
岳大娘明知女儿不喜男儿,却还是为了生意,为了买卖,为了金山银山,昧地谩天,欺三瞒四,许了这错配姻缘。徐三娘认为,这也是罪,这也该罚。
只是量刑得当,才是真正的公平。岳家女犯了错处,行将被处以极刑,旁人可以骂她“该死”,但她实不该死。所谓律师,并不是惩奸除恶、劫富济贫的大侠,也绝不能一味地颠倒黑白,为利所驱,她所能做的,就是为事主尽力争取应得的权利——无论事主是男是女,是善是恶,他若应得,那就该争得。
徐三娘只想着,先将杨氏婢子找出来,然后说服她,暂且将岳小青这命保下来。给她保了命,之后才是婚姻能否存续,财产如何分割,及那袁小郎应得的权利,又该如何找补。她若能救得岳小青,自然也有法子,在公堂之上,给袁小郎圆回去。
此时秦家娘子苦声相劝,也有了几分真心相待,可那徐挽澜却是心上一叹,只装醉傻笑。二人立于廊间,恰在此时,忽有一股煎药的苦味传了过来,徐挽澜这一闻,便又扮起了酒醉,呵呵笑道:“好香,好香!我倒要瞧瞧,秦娘子这后厨,做的是甚么好东西。”
言罢之后,这徐挽澜摇摇晃晃,便循味而去。秦娇娥一怔,心上一紧,连忙去强拉她回来,死命地往自己这边拽。只可惜这小娘子的力气,着实是比不过这徐三娘,二人拉拉扯扯,这秦娘子再一回神,便已被她拉到了后厨里去。
徐挽澜倚在门边,身显醉态,可这一双眼儿,却是格外清明。她抬眼一扫量,便见灶台边上,有两名女婢,正手持蒲扇,坐于马扎之上,守着那正冒着烟儿的煎药瓦罐。或许是被那烟气呛着的缘故,其中一个婢子,时不时就掩住口鼻,轻咳两下。
徐挽澜细一打量,便见这两个婢子,乃是一般岁数,俱是柳腰细身,弱不胜衣,面貌秀美,肌肤玉雪,若说有甚么差别,便是一个额头光洁,而另一个,额前留了些许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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