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_宋昙【完结】(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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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心理,却是早就被徐三料到。山大王手上才一动作,徐三却是眼明手快,一把收回玉佩,定定地看着那少年,含笑道:“三郎才吃过糖球,手上黏得很,若是污了玉佩,那可就不好打理了,还是让草民替三郎系上罢。”

  崔金钗是稳重人,眼见得徐三救场,心上自是松了口气。她信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一套,三大王犯了错,她作为臣子,也不会去说他。但崔钿却是不同,这小娘子当即白了那少年一眼,没好气地道:

  “你小子,少不知好歹!若是闹到官家跟前,我们几个是吃不了兜着走,你呢,也未必能有甚么好果子吃。差不多得了,少整那么多幺蛾子!”

  少年瞥了她一眼,动也不动,由着徐三弯下腰来,给他系上玉佩。徐三系罢之后,山大王扬起下巴,对着崔钿冷笑道:“今儿夜里头,要么你就一直跟着我,要么,你就少管闲事。崔小幺,你看着办罢。”

  崔钿瞪了他一眼,却也是无可奈何。她跟阿姐商量一番,转头便对徐三说,让她先行归家去,至于她们姐妹,今夜就搭在这混世魔王身上了。徐三见状,很是理解,只管拜辞而去,不复多言。

  自打她搬到后山园子之后,满打满算,足足有二十余日,不曾见过阿母和弟弟。一方面,徐三对家中亲人很是牵挂,可另一方面,她心里也清楚,晁四的事儿,多半已然传到徐荣桂耳朵里去了,待她一回去,这徐阿母自然是要数落她一番的。

  果不其然,这徐三才进了门,便见唐小郎连连给她使着眼色。徐三摇头一笑,负手而行,踏入房中,一抬眼,就看见徐阿母瞧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边磕着瓜子儿,边阴阳怪气地道:

  “好嘛,我道是谁来了呢,原来是咱们告御状的徐大讼师啊。徐老三啊徐老三,你好生威风,在家里头拦着你娘,不让她碰钱,自己倒好,每个月都给人家贴金子,到头儿来连人都没到手,你可真是阔气,让你娘我是秤砣过河——不服也不行。”

  这孝之一字,上边是老,下边是子,说白了,就是做孩子的,要承其亲,顺其意。而在晁四这件事上,徐阿母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徐三的,在她看来,徐三这事儿做的,岂止是一分理也不占,简直是不可理喻!

  徐三清楚这点,因而也未曾多费口舌,与她解释始末,只呵呵笑着,先自认理亏,连说不对,又哄了她几句,以退为进,说是连日以来,对她很是想念。眼见得那徐阿母脸色稍霁,徐三赶忙又转了话头儿,说起官家的穿着打扮是如何华丽,言辞之间,很是夸张,自是将徐阿母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去。

  徐阿母听罢之后,一扯徐三的胳膊,口中高兴道:“这下好了,你也是在官家跟前露过脸的了。以后你若进了殿试,官家瞧着你眼熟,一高兴,说不定就点了你做状元哩!”

  徐三闻言,不由失笑,只又哄了她几句,总算是将她打发罢了。

  可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徐三娘侧身而卧,闭了几回眼儿,却都是无法入眠。她微微抿唇,怔怔然想道:仇虽报得差不多了,但是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若是晁四还在,不知该有多好。只可惜瞬息浮生,薄命如斯,翻惊摇落间,已是碧落茫茫,天人两隔。

  白日里热闹,她心里头憋着股劲儿,非要替四郎报仇不可,因而也顾不上悲伤,现如今入了夜,四下静寂无声,这股愁思便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令这徐三娘沉溺其中,无法自抑。

  徐三辗转反侧,寝不成寐,又是想起晁四生前的音容笑貌,又是忆起他曾说过的每一句话语,直至后半夜时,才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只是这睡,也是睡不安稳,梦魇不绝,令她大汗涔涔,不时惊呼出声。

  待到徐三娘满心倦怠,再一睁眼,便见唐小郎坐在炕席边上,瞧着她醒来,赶忙凑上前来,很是担忧地小声说道:

  “娘子,天都快黑了,你睡了一整日,该是饿得不行了罢。奴给你做了些清粥小菜,赶紧起了吃了罢。”

  徐三笑了笑,揉了两下眉心,这便披衣起身,坐到桌边,吃起饭来。她舀了勺粥,送入口中,一边吞咽着,一边抬起头来,看向门外。

  徐三放眼望去,便见天边紫雾缭绕,红霞潋滟,其后接着漫漫黑云,沉沉墨色,即如唐玉藻所言,现下正是昼夜交替,日落月升之时。

  徐三默不作声,视线转至院内,又见缸中碗莲,及那一盆通泉草,映着月色,随风轻曳,而她的弟弟贞哥儿,正微微俯身,专心如一,在旁料理花草。

  忽然之间,一人现于门前,隔开了她的视线,却是唐小郎端着瓷碗,急急步入门中。徐三定睛一看,却见他手里头端着的汤水,显然是刚出锅的,冒着香气,也冒着热气,烫得这小郎君手指发红,额前发汗。

  唐小郎将那汤碗放到桌上,也顾不上看自己手上被烫红之处,只眯着一双狐狸眼儿,对着徐三笑道:“娘子赶紧趁热喝罢,这鸡汤,奴在灶上,用小火炖了一整日,甚么滋味儿都炖出来了。娘子在山里头待了好些日子,又在那破院子里受了苦处,如今好不容易得了闲,该要补补身子才是,千万莫要落下病根。”

  雨恨云愁,几许伤悲,到底比不过日升月落,俗世烟火。徐三清楚,为了天地,为了亲友,为了这一食一饮,一花一草,为了来之不易的生命,也为了那一个不能为外人道的梦想,她必须要好好活,努力地,活下去。

  她没有时间,放任自己沉沦于悲伤之中,她必须要马不停蹄地去努力,去奋斗,去实现她心中的愿景。

  徐三对着唐小郎笑了一下,又唤来贞哥儿,让他帮着找出治烫伤的药膏。唐小郎见此情形,又是暗中高兴,又有几分受宠若惊,不曾想那徐三又让他给贞哥儿盛一碗汤,再给他自己也盛一碗,各自端回房中,喝罢了再出来。

  唐玉藻依言而行,捧着那热气腾腾的鸡汤,抿着小嘴儿,止不住地笑。他正兀自出着神,胡思乱想些不知甚么鬼东西,忽地听到院门口传来吱呀一声,惊得他连忙起身去看,却见徐三立在门前,瞧那样子,似是要出门。

  唐小郎连忙道:“娘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有甚么事,明日再做,也是不急。”

  徐三笑了笑,只道:“你好生歇着罢,我去去就回。我心里急,等不得了。”言罢之后,徐三娘便跨出门外,只余下这唐小郎蹙着眉头,绞着手中帕子,复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徐三出了门后,便往后山行了过去。她心里头担忧的,便是那似荷莲。一方面,晁四如何,官家已经有了决断,但这牡丹呢?是栽到盆中,送至京中,还是说就养在寿春?以后呢,可有专人来养?这几日她被困于城中,可有人给它浇水松土?又是怎么浇的,怎么松的?

  晁四大字不识一个,自是留不下半点笔墨。他也没甚么银钱,衣裳都是徐三买的,自是也留不下甚么物事。若说他在这人世间留下了甚么,不过只有一些花草罢了。那是他的一生心血,徐三绝不想让旁人糟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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