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锦灰_清扬婉兮【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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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恩宠,比起洛秋,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心里那样欢喜。他抱着最后一个箱子走进来,有点沾沾自喜地邀功:“喜欢吗?我走之前特意交代的。怎么样?”我的亲生父亲,和继母,用足够的温情与爱意迎接我。我报以他们一个甜美而克制的笑。妈妈,你在天国真的可以看到吗?我是不是从此会幸福?保佑我吧!我知道,你会保佑我。

  第二部分 盛夏初

  没有观众的舞台,我的舞蹈孤独落寞,我迎面走向镜中的自己,该是卸下浓妆的时候了。

  1

  人生中全然不同的一个夏天。我有了父亲,有了一个新家。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濒死的人抱着救命的浮木,飘啊飘,飘啊飘,终于眼前陆地浮现,潮水将你自远方送来,弃舟登岸,你踉跄而惊喜地朝绿意葱茏落英缤纷的前方跑去,发现,脚下的土地,其实是一座孤岛。

  我现在仿佛置身在那座美丽的孤岛上。

  来到新家后不久,被爸爸安排在洛秋的学校,去参加了中考,考得不好也不坏,如果不出意外,我将毫无悬念地升入爱知中学高中部。

  然后迎来漫长的暑假。爸爸大多数时间很忙,应酬、加班、奔波,那是一个我无法懂得的成人的世界—他并没用太多的时间陪我。云姨像大多数贵妇那样,逛街、购物、去美容、练习瑜伽。她依旧那么温婉可亲地待我,做好一日三餐,恰到好处地嘘寒问暖。但也只限于一个不坏心的后母那样,亲切而疏离。我还能怎样奢求?

  洛秋,是叫苏洛秋吧!而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总是斜斜地从眼角溜出一丝光来,那种轻慢的眄睨,仿佛头顶一道烈阳劈头而下,将我的影子压得又矮又小。即使她不得不和我说话,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喂一声,当然,残存的自尊心也从来没有让我能叫她一声姐姐,我叫她,也是若无其事的一声哎。也是有快乐的时候的。

  一家人,爸爸载着我们一起去百盛,他和云姨热络而亲切地怂恿我试穿淑女屋的一条碎花裙。我含羞而欢喜地钻入试衣间,窸窸窣窣地将它套在身上。镜子里,短发女孩也有一番清新味道,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那个在舞台上被绿叶簇拥的玫瑰,被宠爱和艳羡的目光围绕的玫瑰,我是她吗?她是我吗?

  “真漂亮!喜欢吗?”爸爸问。我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正要绽开一个笑脸,使劲点点头,这时,一直站在一边的洛秋,用白眼轻轻地剜了我一眼,只是轻轻的一点余光,我心头的喜悦,立刻偃旗息鼓。我扭捏着对爸爸笑了笑,低声说:“还好!”

  “那就是喜欢了,那就买吧!”他一边对我亲切地笑着,一边对售货员说,“小姐,这件衣服装起来。哦,对了,茆茆,洛秋,你们再选选,看还喜欢什么,我等会儿一块去结账。”

  洛秋又迅速而不动声色地白我一眼,转头对爸爸一副言笑晏晏地娇嗔:“爸!我都不喜欢这家衣服了,我要买一条LEE的牛仔裤,好不好?”

  “什么‘li’?你又要乱花钱。”云姨小声埋怨。“哎呀你不懂。”洛秋说着又拉长声音撒娇道,“爸!买不买嘛?”“买买买,都买。”爸爸付了钱,我接过导购员手中那个精致的袋子,仿佛提着谨小慎微的幸福,跟在那对父女身后。洛秋挽着爸爸的胳膊,爸爸慈爱,女儿漂亮,身边还有端庄的妇人,看上去多么和谐的一幅天伦图,可惜多了一个跟屁虫一样的我。

  了脱,脱了穿,反反复复,不厌其烦。所有女孩对物质和奢华的贪恋,都是天生的吧!那种拥有了一件美丽衣服的甜蜜,就像贪吃的孩子偷偷打开藏起的糖果,暗地里舔上一口,又用糖纸裹上,下一秒,又忍不住打开,再舔上一口。

  可是,这种喜悦和甜蜜,在洛秋的逼视下,都不敢露头。当然也有悲伤的时候。

  当夜晚将城市裹挟入巨大的黑暗和岑寂,当我无法融入楼下一家三口的言笑中的时候,我就会独自蜷曲在柔软的床上,闻着房间里我依然无法适应的陌生味道。家俱的木香,被褥洗过后残余的某种花香,云姨悄悄打扫房间后喷洒的清新剂香,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暗流,我沮丧到想哭。我怀念梧桐巷的房子,橘色的路灯被雨水清洗后的水光潋滟,昏暗的楼梯里有晚饭时各家锅灶奏出的交响,胸前的钥匙打开家门,微弱的一声咔嚓,妈妈在厨房里忙碌,在哼着歌拖地,在灯光下看书,在窗台边发呆,各种镜头如默片在我脑海中闪过,然后,终于遁入黑暗之中。

  妈妈,我想你!有时我也会在沉睡中梦到苏岩,从前那张模糊的脸,在梦里渐渐清晰。在梦里,我变成小小的女童,芳香纯稚,趴睡在他宽宽的背上,他背着我,扭头和我说话,吻我的额头,我嗲声嗲气地问他:“爸爸,我们去哪里?”

  “回家啊!”我从梦中醒来,沮丧却一点没有减少。

  你一定知道,孤独就是这样,喜悦无人和你一起欢笑,悲伤无人送上纸巾,只有你自己。现在,我就在这样一座喧嚣的孤岛上,自言自语中,独自消化所有情绪。

  2

  苏岩并不是粗心的父亲,他从梧桐巷帮我搬东西时,看到妈妈存留的我儿时的许多画,知道我一直学画,于是为我在市少年宫报了名,暑期的每周一、三、五,我会跟着一位美院的老教师学油画。他也曾问我是否愿意学钢琴,在我面前轻描淡写地说洛秋学钢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说把洛秋的琴搬过来,或者再给我买一台,我摇头拒绝了。我害怕面对洛秋凛冽的眼神,因为她曾经那么毋庸置疑地拥有着爸爸全部的爱。

  从少年宫上完课,我喜欢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走。

  这座城市的盛夏,满城满街铺陈着深绿浅绿,绿荫如盖,木槿花不遗余力地开着,与市声混成一片。破碎斑驳的斑马线上,来来回回着成群的少男少女,他们去打球、去游泳、去图书馆,去任何一个地方,总有朋友陪伴。我常常期待有人忽然拍一下我的肩膀,扭头一看,是莫央的笑脸;我也会常常想起路上偶遇的少年江辰,总会有刹那的恍惚,仿佛前面的街角,下一秒,他会忽然出现。

  而现实不是电影,即使在我意念中被安排了无数次的桥段,依然没有上演。我常常是在大街上逛荡够后,在冷饮店里,吃一份冰凉甜蜜的红豆冰沙,然后恹恹地回家,再挂出一个假装快乐的笑脸,奋力挤进客厅里一家三口的温馨里。

  中考分数公布了,如我所想,我将升入洛秋所就读的爱知中学的高中部。

  我开始期待开学,因为苏岩说,到了新的环境、新的学校,会认识新的朋友。

  八月将尽,下过几场雨,满街的风声雨气里,我的心情陡然畅快起来,因为,再上完两次油画课,就要开学了。老师说我的画进步很快。整个暑期里,我完成得最好的作品,是那幅《温暖》。金色的麦浪翻滚,如沃土深处流出的甜蜜汁液,晴空一碧如洗,蜿蜒的路上空无一人,两道长短不一的影子,并排映在地上,像两个意味深长的感叹。

  情窦初开,无法忘怀。温暖如昔,深刻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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