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锦灰_清扬婉兮【完结】(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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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点点头,又失神地摇摇头。她也叹口气:“也是!这种事,报警了,对你,又是一次伤害。可是,也不能白白地,就这么……就这么让人欺负了。”怎么办?怎么办?一种不祥的担忧忽然涌上心头,会不会,就这样,怀孕了?

  我幽幽地抬起头,声音细得像一根快断的绳子,问郝时雨:“那样了,是不是,会怀孕?怎么办啊?”

  郝时雨在我身边坐下来,像姐姐一样抚着我凌乱的头发,问:“你真的打算不报警了吗?要不,还是现在回家,告诉你爸爸,看看应该怎么办?”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哽咽出声:“不,不要!我不要任何人知道,不要爸爸知道,不要让他知道,不要。”

  她抱住我,轻轻地拍着:“好,不要,不要他们知道。不会有事,谁也不会知道。茆茆,你告诉我,你不会自杀,你会好好的。”

  我像个失声的病人,木木地点头。她看着我喝了牛奶,给我盖好被子,然后出去了。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盒药,重新倒了一杯清水给我,说:“把这个吃了。”

  我木然地看着她。她又重复道:“把这个吃了,就不会怀孕。”

  我接过药,顺从地吃了。是的,我不要有事,不会有人知道。我还会是以前那个干净纯洁的孩子。可是,真的会吗?那个月白风清的苏茆茆,那个丢失了的苏茆茆,那个破碎的苏茆茆,还能找回来吗?

  我闻到身体上陌生的罪恶的气味,又一次哭出声来。郝时雨抱着我,咬牙切齿:“你是说,是赵乐乐那个花痴脑残找人干的?没看出来,这贱货这么胆大,明天我找人弄死她。”

  我还是哭,不停地流泪,仿佛心头有根带刺的荆条不停地抽打我,燥热、疼痛、灼伤、不安。

  她从枕头下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唇边点燃,然后,递到我唇边:“抽一根,心里会好受点。”

  真的吗?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雾在眼前袅绕而上,一个大大的烟圈,仿佛一个句号,代表了那些甜美童贞的终结。

  都结束了。

  头好烫。我仿佛掉进了火炉里,在断断续续的梦中,与面目模糊的歹徒做长久的血肉相搏。很痛,很累。

  在郝时雨家中睡了一天一夜,低烧不退,她一直在旁照顾我。终于醒来。

  她用担忧的目光看着我,说:“这件事,还是回家问问你爸爸,应该怎么办。我们都还是孩子。”

  是的,那些生之痛苦,我们必须去面对和承担。我点点头,穿上她的干净衣服,她送我回家。

  爸爸,我把自己弄丢了,现在我回来了,你会原谅我,你会保护我,对吗?

  家里好安静,推开门,死寂一般的宁静瞬间将我裹挟。云姨、洛秋,各自陷入沙发一角,云姨的脸是浮肿的,头发凌乱,目光涣散,而洛秋一言不发,泪水无声地从眼里淌到下巴,无声的泪水,让屋子里的气氛更加压抑。

  爸爸不在家。云姨抬眼看见我,忽然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喊着:“茆茆,你去哪里了,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才回来?”“怎……怎么了?”我身子一虚,脚下一软,郝时雨用力扶住了我。难道,她们都知道了我的事,她们都知道了?云姨的脸,在瞬间变换了各种表情,彷徨、无助、绝望、悲伤。郝时雨松开了我,云姨跌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大颗大颗的泪滚落下来。“怎么了?爸爸呢?”一直默默流泪的洛秋,忽然转过头大声喊道:“爸爸没了,爸爸没了。”她忽然哇地放声大哭。“什么没了?没了?”

  “没了,就是死了,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爸!”郝时雨再一次紧紧地拥住了我。我睖睁在原地,说不出话来,那颗被痛苦挼搓的心,像碎玻璃一样在胸口轰然炸开。命运的手掌,左右开弓,向我袭来,而我,无力躲避。

  26

  爸爸在我出事的那天晚上,驾车和朋友一同外出吃饭,微醺而归,车子驶过三环时,因躲避一辆急转弯的面包车,撞上路边的隔离墩,一车两命,他,和一个叫安建国的中年男子。爸爸和安建国被送往医院后,先后不治而亡。那天的都市新闻和报纸,都完整地报道了这起车祸。照片里的银灰色轿车,扭曲变形,触目惊心。我在两天后才知道。

  因为尸体严重损坏变形,我未被允许去太平间见爸爸最后一面。很快入土下葬。在郊外的公墓,一块小小的墓地,向阳的风水之地,是他最后的归宿。来了很多人,他生前的好友、单位下属、生意伙伴、远房亲戚,都表情肃穆地安慰我们,然后各自散去。云姨在葬礼上数度昏倒,突如其来的灾难像一个巨大的榨汁机,沥干了她所有的水分,也抽走了她赖以生存的养料。苏岩曾是她甜美生活的养料。

  洛秋哭哑了嗓子。我也哭,可是更多的时候,我在不停地发抖。五月的天光,我却感觉孤身站在南极的远天僻地中,白茫茫,刺骨的风大片大片地灌到心里,好冷。

  人群渐渐散去。洛秋和云姨,渐渐恢复神志,彼此搀扶着,坐在一边的石椅上休息,神情萧瑟。

  几天了,郝时雨一直陪着我。“去那边树荫下坐一会儿吧!”她说。她扶我到松树后的一条石椅上坐下。我茫然地看着远处,那种茫无边际的绝望又向我袭来。我失去了贞洁,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从此这世上,我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而我深爱的少年,从出事到现在,像消失了一般,一直没有出现。我和洛秋都双双请假了,班里很多人都知道我们家出事了,有和洛秋要好的同学也来安慰她,可是,江辰,即使作为一个普通同学,也没有露一下面。

  此刻,我多想他在身边,即使我们无法再像从前,即使无法再并肩走下去,哪怕,此刻,他来了,站在远处,看一眼就足够。

  或许,他真的如洛秋所说的,是个自私冷漠的少年。我恨所有自私冷漠的少年。这时,一团面积巨大的阴影,挡住了我的视线。身材微胖的少年,有微微肥硕的肚腩,像一只肥软可欺的麦兜,他的表情腼腆又痛苦,欲言又止。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却又想不起来。“你,是苏茆茆吧?”我漠然地点点头。

  “我……我爸爸……我……我……”忽然,他哼哧地哭起来,“苏茆茆,对不起!”

  “你神经病啊!”郝时雨忍不住训了一句。“我爸爸是安建国,和苏叔叔那天晚上一起,然后,出车祸了。那天晚上,他们在抢救,我去见爸爸最后一面,爸爸告诉我,他和苏叔叔在等待救援的时候,互相约定,谁要是活着,将来要照顾对方的家人。可是……可是……谁也没抢救过来,呜!呜!呜!我……我……爸爸说,我长大了以后,要照顾好妈妈,照顾好苏叔叔的家人。”原来,他是同车死者安建国的儿子。他说得语无伦次,眼中蓄满泪水,向我表达了爸爸最后的祈愿。原来,苏岩在弥留之际,也曾想过,嘱托幸存好友,给我最后的庇护。可是,谁也没有幸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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