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闭嘴,不要提那天晚上,我不认识你,我不需要谁的赎罪,我不需要谁的照顾,即使赎罪,你以为搬搬花盆或者扛个煤气罐的照顾,就能赎罪吗?”
“对不起,苏茆茆,我真的没想到会这么糟糕,我没想到会这样。”
少年的胸口起伏着,那张本来肉感而温和的脸,那刻看上去如此讨厌。我厉声叫道:“你滚!你能为我做的最大的事,就是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你出现一次,我心里就疼一次,你出现一次,就提醒我一次,就让我想起那个夜晚,我不想再想起来,行不行?我已经打算要忘了,行不行?请你离我远点。”
少年手足无措,在我的暴怒和失控面前,不知如何是好。洛秋忽然从屋里出来,手中的茶杯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发出很清脆的磕碰声。她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不可置信:“哪个晚上?什么晚上?你怎么了?”
我心里一紧,目光掠过她,冷冷喊道:“没有什么晚上。”然后转向安良,“请你,不要再出现。”
28
光柱和霓虹交错,掌声和音乐融合。各种声音混合的声浪,使人如置身深夜的海岸,一波一波的浪潮不断袭来,舔舐衣衫和肌肤,心有微澜,不断荡漾起伏。
台上的唱歌的女子,比起诸多偶像歌星,多了一丝温婉,少了几分浮华。
她在台上唱:“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飞语,人潮拥挤我能感觉你……”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江辰在我耳边讲过的“六眼飞鱼”的笑话来。我们约好一起来听演唱会的,可你去了哪里?
郝时雨在演唱会外,买了几只荧光棒。我们随着尖叫的人群,踩着音乐节拍,不断挥舞手中的荧光棒,声嘶力竭地呼喊:“梁静茹,我爱你!梁静茹,我爱你!”
那些在演唱会人群中的呐喊,与其说是对偶像的喜爱,不如说是一种释放。那些青春时期的郁塞,如一次盛大荒洪,借由黑暗陌生的人群,找到疏通的出口。
“梁静茹,我爱你!梁静茹,我爱你!”我的嘶喊渐渐微弱,最后变成一句细弱的:“江辰,我爱你。”我在人群中,缓缓蹲下来,掩面而泣。
郝时雨在演唱会过后不久的某天,不辞而别,只在我的手机里,留下一条简单的短信:“姐们儿走了,保重!”我不知道她哪时哪刻离开,我没有去送她,我害怕面对一场一场的离别。因为不知道每一次离别之后,还会不会再见。
我接到了×建筑科技大学设计系的录取通知书。学校在一座叫做锦和的城市,一座温婉的南方小城。
而洛秋则顺理成章地考上了首都艺术学院表演系。她抱着云姨,在客厅里又唱又跳,云姨也笑着,眼角蹙起很深的眼纹。这是爸爸离去之后,我第一次看到她们露出如此纯粹的笑容。屋子里的稀薄冰冷被欢笑冲淡,盛夏阳光拨开桂花树,透过落地玻璃窗,稀释后的阳光暖暖地落在客厅里,白晃晃一片,好温暖。
那天,云姨做了很多好吃的。酱香鸡翅、菊花豆腐煲、丝瓜烩虾仁……她甚至跑了好几条街,买了我爱吃的黄桂柿饼和洛秋喜欢的紫米老婆饼。这是爸爸去世后云姨做的最成功的一次饭菜,也是出事后我唯一食之有味的一餐。云姨不断地给我们夹菜,最后,把一张银行卡推过来:“这是你爸爸以前让我给你存的钱。哪天开学?火车票买好了吗?到时候我去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我说。“也好,你们都长大了,也该独立了。洛秋,你也是。”女人的脸上,又露出无可奈何、疲倦的脆弱表情。
八月的薄秋,暑气还未散去,我独自提着行李,登上列车。心已经飞走了。听说,那座校园,秋天红叶弥天,碎金铺地,每到红叶“疯”时,蔚为壮观,远近高校的学生乃至游客都闻名而来。
不知道新的生活,能不能烙平心里的褶皱,不知道走失的苏茆茆,还能不能找回坐标。
唱尽黑夜之歌的孩子,推开窗户,黎明来临之前,阳光会不会叩响你沙哑的嗓音,发出一声明亮又微弱的啼鸣。
第三部分 花若离枝
你是虚构的情节,是无可论证的真理。
1
红叶是秋天的花,这座校园里,开满了秋天的花。秋风起时静栖枝头,苍绿中一坨铭黄,又似谁遗落的一涡绯红笑意,饮了酒,微微酡红。满眼的红叶都在铺陈锦绣,而我在思念那已消失了踪迹的少年。
听说,古代有人在红叶上题诗,诉说深宫寂寞和愁思,红叶顺水流出,因此而缔结了一段奇缘。而此刻,秋风正起,我若红叶写思念,遣秋风为差,远方的你,是否能收到?最怕是寄出的思念永无归期,不如作罢。
一所非重点、非名牌的大学,只是有两三个较好的专业支撑门面。在学校里,我是平凡至极的女生,内敛,沉默寡言,整日泡在图书馆,很少参加社团活动,不事装扮,朋友很少,不曾恋爱。
学校图书馆的前后门,分别有一尊雕塑。前门是大理石雕刻的少女,呈半卧姿,右手下,是一本合起的书,左手指尖,捻一朵纤小的蒲公英,微闭双眼,做吹气状。这座寓意鲜明的雕塑,被同学们戏称为“读书有个毛用”。后门的雕塑,是一个奔跑的少年,书包斜搭在肩头,另一手托着一个篮球,无独有偶,这座雕塑被奇思妙想的同学戏称为“读书顶个球”。呵!这是除了红叶之外,校园著名的两大景观。
沿图书馆四周,以雕塑为终点或起点,是一圈跑道,晚饭后常常有一些表情迷茫的少年在跑步。夜晚的跑道常常会有路灯坏掉,漆黑的跑道上树影重重,每次我从图书馆出来,常常有孤单的身影从身边或快或慢地擦过。那些奔跑的少年,常常让我想起江辰。
后来有一次在宿舍熄灯后的“卧谈会”上,听下铺的林燕燕和李秋说起那些跑步的男生,林燕燕说:“青春期的男人总有许多多余的冲动,跑步运动,是最好的代谢方式。”然后,几个女生捂着被子,哧哧地笑,暧昧不明。我无法加入她们的谈话中去。
大一的寒假,我窝在宿舍或图书馆,迟迟没有买票准备回家,事实上我是真的不打算回家了。洛秋出乎意料地给我打来电话,口气异常焦灼不安,甚至有些低声下气:“茆茆,马上回家好吗?家里有事,有很重要的事。”
我依然口气淡漠:“现在不好买火车票了。什么事啊?”“买机票,回来,马上回来。”她的口气,不容置疑。
当我赶到家的时候,正是大年三十,踩着小区里烟花燃尽后的满地红碎屑,犹闻到一丝火药的焦味。而家里,也正是炮火硝烟弥漫,洛秋和云姨正在吵架。
“不行,我绝对不同意,如果你这样做,我就去死。”洛秋大声地喊着。
云姨只是流泪。见我进门,两人都如遇到救星一般把希冀的目光投向我。洛秋抢先上前,一把抓住了我:“茆茆,你回来了,你回来就好。”“怎么了?”“告诉她,你不同意,你不同意她和那个男人复婚,绝不同意。”云姨的脸上,愧疚、无奈、心酸、哀愁,各种表情纠结,她流着泪,洛秋流着泪,言语混乱交错,终于澄清了事端。云姨准备复婚,和她那个吃喝嫖赌的前夫,洛秋的生父。他在服刑期间,表现良好,获得减刑,已经出狱一年了,刚刚找到云姨,那个经历了牢狱之苦的男人看上去退尽了戾气,他跪在云姨面前,说要痛改前非,补偿过去的种种。云姨的理由看似牵强,又似乎很充分。她说,自己只是一个女人,一个需要依靠男人的女人,而那个男人,毕竟是洛秋的亲生父亲。她说,她也曾恨他恨得要死,可是谁年轻时不犯点错,改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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