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锦灰_清扬婉兮【完结】(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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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边拦计程车,一边拨打他的电话,关机,仍是关机,这时,郝时雨的电话挤了进来,声音焦灼略带哭腔:“茆茆,他们出事了,都被警方带走调查了。”

  听到这句,我飘飘忽忽的心倏地放回了肚子。他活着,没事就好。这个下午,我和郝时雨,像两只没头的苍蝇,辗转工地和警局寻找自己的男人。我们都虚无空洞地给对方打气,也给自己打气,说:“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夜色四起的时候,我们在警察局门口,等到了脚步迟滞的江辰,没有黎阳。

  郝时雨上前抓住他的胳膊:“黎阳呢?他怎么没出来?”他疲惫地安慰她:“别着急,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去吧!”他的目光视若无睹地掠过我,然后,朝前走。

  郝时雨追上来还要问些什么,这时,身边驶过一辆黑色保时捷,停下来,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下来,上前拥住了她,朝我们笑笑,带走了她。那个女人,是黎阳的母亲,郝时雨的婆婆,在婚礼上,我们见过。在车门关闭之前,我听到妇人心疼的絮叨:“你怀孕了,就别乱跑了。他不会有事的。”

  她怀孕了。这真是这一整天里,唯一让人开心的事了。可是我和江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春寒还未消逝,半透明的天空,头顶堆满了云,仿佛随时会压下一场灭顶之灾。我们时而一前一后,时而一左一右地走着,走在他身后时,依然可以看到他那件破了口子的外套,张着毛茸茸的嘴。看到这里,我就止不住心痛,我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狠心,拿起刀砍向他,我是爱他的啊!

  于是,我艰难地张开了嘴:“那个,对不起,你背上的伤口……”“没事!”他很快回答。

  “洛秋没事吧?”此问一出,他转过头,略带嘲讽地笑了笑,是笑我假装关心,还是笑我刺探敌情?他盯着我看了半天,仿佛不认识一般,说:“她没事,她根本没来锦和,只是喝多了酒发泄而已。”

  我又张了张嘴,想问他昨晚去了哪里,却发现自己没有了质问的底气,一个被他的母亲嫌弃的不洁女子,一个拿刀砍向他的女疯子,我还有什么资格质问他昨晚去了哪里?

  他好像猜出我想问的话,又略带嘲讽地钩钩嘴角,直截了当地说:“我昨天晚上和洛秋打完电话之后,和莫央在一起,只是聊聊天。”

  他这样坦白,一种近乎报复的坦白,那潜台词好像是说,你那么在意我和莫央接近,我就告诉你,我和莫央一整晚都在一起,怎么着?

  我无言以对,只好转移了话题:“工地上的事故,怎么回事?”“前些天下了雨,地基下陷,用的是瘦身钢筋,灌浆的桩基水泥桩是空心的,不出事才怪。”他说起来有些义愤填膺。“和你,没关系吧?”我小心翼翼地追问。“没有。二期我只负责设计,设计没有问题,是施工方的问题。但是,那些问题我和他们说过很多次了,没人当回事,利欲熏心,拿安全和生命当儿戏,那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下午,看到新闻,我吓了一跳,我好害怕你……”说到那一刻的心惊胆战如临末日,我的声音微微哽咽。

  他叹口气,“没事了,没事了。回家吧!”

  17

  黎阳回家了,公司被责令全面停工整改,安抚赔偿死难者,很多事要做,郝时雨心有余悸地做了大桌菜来慰藉劫后余生,请了我和江辰。

  我们像一对依旧恩爱的情侣,买了一束鲜花,一瓶红酒,来到他们位于市郊的一栋白色别墅里。

  郝时雨的厨艺已非常高超,完全不用保姆帮忙,独自鼓捣了一桌美味,四喜烤麸,海蜇皮拌菜心……每一道端上来都获得惊叹,没想到还有一道我最爱的海胆蒸蛋,端上来的时候,江辰说了句“:这个你爱吃。”他还记得,我爱吃的东西。我以为这些天以来,那些情感都蒙尘了,枯萎了,死掉了,其实都还在,只是都成为一种禁忌,不让对方看到。

  我舀起一勺,陷入一个恍惚的短暂的回忆,说:“爸爸以前很爱吃海胆,我后来也爱上这种食物。他说,海胆也叫,带刺的温柔,他说,有一种爱,就像这带刺的温柔。”

  我不知道为何要说起这些,仿佛要在江辰面前,对自己的罪行,做最后一次开脱。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吃饭间他向黎阳请一个长长的假,说要休息一段时间。黎阳一口答应,也不深究,用一种“我懂”的口气说:“知道,要结婚了,有很多事要忙的。”不由得说起那次事故,黎阳深深自责。他说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整晚出现在他的梦里,生活用血淋淋的现实给他上了一节意义深刻的课。他说,当他从警局出来得知时雨有了身孕,才忽然对事故有了深深的自责,想起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心里有了哀痛和悲悯。说话间,黎阳的脸上笼着一层阴影,他的脸上,仿佛瞬间有了沧桑。原来,女人的沧桑,是岁月的日积月累雕雕琢琢,而男人的沧桑,是一瞬间的事。

  吃完饭,我去厨房洗茶杯,黎阳跟了进来。他假装在冰箱里取啤酒,看似很随意地问道:“茆茆,你幸福吗?”

  我一愣。从前,他若问这种问题,我会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说:“当然了。”可是现在,我没有这样的自信和底气了,可我还是强颜欢笑着,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他兀自说了句:“那就好,那样我就放心了。”临出门的时候,他又回身:“茆茆,其实,我以前对你,一直都是真的,只是你不相信。”

  我淡淡地笑,在心里默默地说,我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相信,只是一颗心,已许他,难许卿。

  “其实,不能给你幸福,看着你幸福,我也知足了。”

  18

  有几种感觉是很相似的。比如,小时候考得不理想,又心怀侥幸等待公布分数的时候;比如面试的主考官告诉你,回去等消息吧;比如男朋友对你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冷静。给你一丝希望,却透着无声的绝望。不说分手,却说先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不在等待中苍老,就在等待中死亡。我只能说好。

  他没有告诉我他要去哪里,只说出去走走散散心。我为他收拾好旅行包,在巷口沉默地送别,他把冰凉的吻印在我的额头,消失在人流中。那天有很好的阳光,是个暖春,初春的阳光,燥热烈艳,像一把大刀,把我的影子削得很薄很薄,直到化成一点,消失不见。

  他不在的日子,我常常做乱七八糟的梦。梦到童年的我牵着妈妈的衣襟,眼巴巴地要买一串糖葫芦吃,她不给买,我便坐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放声大哭,从梦中哭醒,泪水把枕巾湿了一大片;梦到我依然是纯稚的女童,趴睡在爸爸的背上,他在我耳边呢喃,我们回家,我们回家。有一天夜里,竟然梦到了云姨,梦里依旧是春里的别墅里,我们放学归来,推开门,她做好了饭菜,扭头微笑,来,来,洗手吃饭!洗手吃饭!电话铃忽然响起,她擦擦手,跑去沙发边接电话。一切依然那样真实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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