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被吓到了，但慕卿语就是忽然停在了原地，没有了再往前走的念头。
“我家被灭门的那天，也是这样。”
“我就被我娘压在身下，感觉她身体一点儿一点儿变凉了。然后我看见你娘亲她从门外跑了进来，那么多来迟了的官兵，她跑在最前面。”
“我那时候想，我要和她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同生共死，的那种。”
柳贵妃的声音很轻，却在下一刻，有了一丝怨毒的味道。
“可是你知道是谁找来土匪杀了我全家么?”
慕卿语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柳贵妃现在所说的这段过往信息量对于她来说太大了，她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丝蛛丝马迹。感觉就措不及防地，一切她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过往都要摆在眼前了。
“是皇上啊，是皇上招来的……不，那个时候他还不是皇上，还不是。”情绪的起伏剧烈，带着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那时候他还是太子。”
“我知道他为了争夺皇位没得选的，我不怪他。但凡他能像我喜欢他一样，但凡他能有一点点地喜欢我，我都不怪他。”
“可是偏偏他喜欢的是你娘亲。你娘亲跟他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那个!”
“不过我不信命的。为了让你娘亲嫁给你父亲，而我自己嫁进宫里，我废了好大的功夫呢。其实你父亲人不错，也是真心一直喜欢你娘亲的，我就想，至少我给她找了一户好人家，她从小就什么都让着我，不会生气的。可谁知道她发什么疯非要一个人去寺庙里住着!”
慕卿语听着，眉头皱得越发地深。
“我有什么办法?我那么努力地讨他的欢心，可你知道么，我之有把你娘的爱好假装成我自己的爱好皇上他才会多在我这里留一会儿……喜好、衣着、说话的方式、平日的脾气，我全都照着你娘亲的样子来做，可是为了让他区分清楚我终究不是你娘亲，我只能装作花粉过敏。到头来，我早就不是我了。”
“所以你娘亲必须死。”
慕卿语终于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兜兜转转大半圈，其实这些事情去过上一辈的人不肯说，那她什么都不会知道的。本来以为京城中还有人是真心待她的，结果确实这个真相。
“你以为我娘亲死了，你就能解脱了?”慕卿语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得麻木，“只会让别人一辈子忘不了她而已。”
慕卿语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站在这里的必要了，却还是在临走之前想跟柳贵妃说清楚。
“也许娘亲喜欢过皇上，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伴君如伴虎娘亲比谁都清楚，她也比谁都舍得。皇上的用心她怎会不清楚，我原来一直不明白，娘亲搬到寺庙里是想躲什么，现在想来，大概是为了躲什么皇恩浩荡吧。她只是个妇人，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给自己的夫君添麻烦了，情愿自己的夫君误会，直到死都没能解释过。”
柳贵妃的那柄长剑最后就给了自己。感觉到血液外流，身体一点一点变轻，看着慕卿语——或者说，最喜欢的两个人的孩子——越走越远，到死，她都没有闭上眼睛。
沉落却还是留在京城没走，直到慕卿语神情恍惚地从柳贵妃那里出来，她才又露面。
“我现在跟你一起南下，还晚不晚?”
沉落笑，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好啊。”
叛军，国都，姐妹，真相。
慕卿语忽然觉得这些都和自己无关了。说到底，沧海一粟，她只是个小人物，什么太子不是先皇所生，什么皇后可能与叛军勾结，这些事情自己管不了的。
事情一步一步地推进，改变不会因为你不像就停下来。
朝代永远在更替，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永世太平的。可能你正好赶上了乱世之中那几件不怎么公平的事情，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你不是日子最难过的那个人，你也不是被逼无奈向你投毒的那个人。为了自保，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错处。
城墙之上，一袭红衣裙裾飞扬，往前迈一步，就会粉身碎骨。李沁雪俯视着城下的大军压境，里面有西域人，也有父亲的部下。城外是至亲，城内是她长大的地方。城墙上的士兵不明情况，一时之间也没有人敢上前。
只是李沁雪好像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回头，正看到赶到城墙上的江瑞泽和慕月柔。那两人还在十步开外，愣是被李沁雪叫住。
“暗箭难防，城墙之上实在不是皇上该来的地方，还请皇上回去吧。”
多年之后有老兵之间说起京城那场动乱的时候依然会记得，高墙之上，一人愤责三军，庙堂之上江湖之远被她骂了个遍，而后一跃而下，不带一丝犹豫。
也就是这点儿时间让他们等到了安王江清寒搬来的救兵。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完结，还在看的宝贝，恭喜你们很快就不用忍受我日常的断更了(?Д` )
第58章 天高皇帝远(完结)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京城的动荡持续了足一个月，然而南方百姓生活并未受到影响。其实日子总是照样地过，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平民百姓没谁会在乎是谁当权谁听政。
“想什么呢?”
沉落背着药篓往家走的时候正看见慕卿语坐在河边，沉落走到她背后十步远的地方她都毫无察觉。
沉落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弯腰捡起小石块往水里一抛。
“一个人在湖边瞎想什么呢?”说着走到河边和她一起坐下。
“我在想，其实就过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感觉什么烦心事 儿都没有了。”慕卿语笑道，“这里跟京城不一样，没有人在乎什么王权富贵的，每个人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啦。”
慕卿语说着认真的样子，一边的沉落却听不下去了，抬手推了一下慕卿语的脑袋：“少在我面前讲话讲得像要看破红尘一样，你才多大点儿呀。我就应该在你小时候多带你出来走走，少让你和你师傅呆在一起，好好一个小姑娘整天在那抄佛经，我当时就怕你哪天一个大彻大悟然后就剃发出家了。”
“怎么会。”
“没什么不可能的。”沉落站起来，拍了拍裙摆上面看不见的浮灰，“其实这个世界上什么样子的人都会有，环境会影响人的性格，而人又会有自己强烈的意识，这就会带来无限的可能性。这样子的世界才是完整的呀。”
慕卿语盯着河面，忽然想到了她和沉落离开京城的时候，回头，正从侧面看到李沁雪跳下城墙的那一幕。在那时候她就忽然体会到，这世界上有人会为了权势不顾一切，但也有人会为了心里一点点微小的念想去奋不顾身。
不求结果，不乱始终。
沉落笑嘻嘻地往远处的炊烟处看去：“江山如此多娇，没了晚饭怎么行。走啦，七七的饭该做好啦～”
“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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