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来宝那样可恶,其实最初时,若没有他跟王霄一内一外辅佐朝纲,政权过渡不会那么顺利,而幼帝临朝的数年间朝政也不会如此平稳。
就在一年前,李定宸还一门心思想着,要将这几座大山一一搬开。那时他想得少,只以为没人压着,自己就能自由了,松快了,凡事自己做主了。
但现在,他很清楚,搬开这些山固然很难,但承受随之而来的种种风浪,却是更难的事。
而人生在世,谁的肩上没扛着几副担子呢?
李定宸这一顿悟发生在从万年宫和永和宫回来的路上,他心不在焉的找了一座亭子待着,但眼前红枫如火、硕果累累的景象,却根本没有入眼。在这样的思量之中,他的心态成熟了许多,对于自己未来的路,也看得更清楚了。
没有事先设想的那么容易,但李定宸相信自己能应付得来。
回过神来时天已经黑了。如今这天气虽然不冷,但夜风一吹,却也够难受的。所以张德不知何时已命人取了彩布,将这亭子给围住,不叫风吹着他,还烧了一个炭盆,又备了茶水点心候着。
李定宸见状也不由生出几分感慨,不愧是浸淫宫中数十年的张总管,他如今身边跟着的那几个,是断断比不上的。
将张德夸了一番,正要动身离开,就有人报皇后来了。
李定宸不由皱眉,“张总管没叫人去报信?”他就在宫里又丢不了,一时没回长安宫,也不至于就惊动了皇后来寻人。
张德连忙道,“让人去了。只怕娘娘这是见天快黑了陛下还没回,所以担心呢。”
两句话间,越罗已经走近了,看见李定宸也没问他今日为何如此反常,只笑着道,"陛下偷懒在此赏景,怎么不叫上我?"眉目含笑,语气温存,并没有像李定宸所想的那样露出忧虑的神色来。
但那松了一口气的动作,却是瞒不过人的。
李定宸看着越罗,心中万千念头闪闪烁烁,却只有一个日渐清晰:他想把这座山背起来了。
主动的、自愿的。
哪怕会失去一些、哪怕要承受更多。
皇后与自己一体,风雨一起承担,自由也一起纵享,这非但不难接受,反而令人心生向往。
这一场对峙和角力,他认输。
“陛下?”见李定宸直直看着自己,却不说话,越罗不免有些莫名。她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装扮,见并无不妥,便出声询问。
李定宸回过神来,笑着上前拉了她的手道,“天色黑了,皇后要赏景,明日朕再陪你来。”
手握上去的时候李定宸有些紧张,但当真握住了,他的心反而慢慢落了下来。像空中盘旋漂浮的树叶,终于轻轻的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有了归宿。
那种想见又怕见的感觉没有了,多了一份笃定与从容。
李定宸的脚步轻快,越罗跟在身侧,察觉到他的好心情,虽然有些不解,但也跟着高兴起来。两人携手回到了长安宫,虽然晚膳都没有用好,但这会儿时辰不早,也不好多用,只让人上了一碗汤面,热热的吃下去。
然后洗漱安寝。
李定宸以为自己怎么都该辗转反侧一番,毕竟重新跟心爱之人躺在一张床上,怎么可能平静下来?然而才一沾枕头,居然就这么睡着了,连话都没跟皇后说几句。
越罗一见,便知道他是这段日子总绷着没有好生休息过,自然不会打扰他,在旁边的空位上躺下来,也闭上了眼睛。
……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效应,朝堂上重新安稳了下来,却又有不少臣子主动上书,提起这马球赛的事。
这一回他们吸取了经验教训,将马球赛查得一清二楚,这才上书。而态度也不似之前那般只是全然排斥,而是有理有据的分析为何这马球赛如此火热,若是推广又会碰上什么样的问题等等。
竟是难得的要做实事了。
李定宸对此乐见其成,而朝堂上本该反对的那部分大臣也不知为何保持了缄默,于是这种讨论越发热闹起来。
在李定宸这边的配合下,各种数据并没有对朝臣隐瞒。而那些臣子这才发现,其中居然隐藏着如此巨大的利益。若是这些收入能够归国库所有……这么一想,所有人的心都跟着火热起来。
承平多年,国库算不上空虚,但若说丰盈,也是没有的。朝廷每一年收上来的税,差不多只能跟支出持平。偶尔有所盈余,那也是所有人都盯着,若不是户部尚书管得紧,早就被各种名目都挖走了。
但有“不与民争利”这一条在,这话就谁都不好开口,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李定宸。
李定宸自然顺水推舟,让朝臣们上折子,商讨出一个章程来。
若是上交给国库,以什么名义交?谁来管?该怎么管?朝廷的每一项决策,这些都是要实现考虑好的部分。
这件事发生得如此自然,以至于除了王霄和一小部分他身边的人,整个朝堂上下,竟是没有几个人发现,小皇帝已经借着这件事,自然而然的,开始插手朝政了。
第42章 早作决断
“首揆,当早作决断才是!”才一下朝,往回走的路上,同为阁臣的杜卓华就赶上来,匆匆说了这么一句话。
甚至等不得回到内阁。
王霄面色严肃,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知道,这是因为人心乱了。
皇帝毕竟是皇帝,不论年纪多小,这个身份所代表的意义,到底不同。——汉唐时,还多有以臣凌君、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但到如今,儒家教化思想已经深入人心,这君臣之纲,哪一个作为正统儒家传人的心里能越得过去?
别看杜卓华说着好似大逆不道的话,但正因说了这些话,才见得在他心里,皇帝毕竟是正统,一旦年长收权,他们其实是无法阻挡的。
王霄心下又是一叹。
他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又怎么可能看不清,他们现在不管做什么,都不过是困兽之斗,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早作决断,决断什么?
其实因为王霄本人严谨端肃,所以真正能够围绕在他身边,进入核心的人,也大都不是藏奸之辈。然而权欲动人心,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如今眼见着被皇帝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他们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所谓决断,只怕是……废立之意。
王霄知道,当年自己弃几位年长的皇子不选,而改为扶幼帝登基,多少人在背地里议论,认为他这是要借机抓权。陛下成年了,他纵然是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能做的也有限。但若只是个孩子,情势便大不同了。
便是他自己,也不敢说这个选择全是一片公心,的确有过帝王年幼自己行事便无所掣肘之意。但他所想的,也不过是趁着这个时间,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多做几件利国利民的事。
千秋之后,青史之上,王霄这个名字,当有一席之地。
这是私心,却不是私情。他并未想过要借此为自己谋多少好处,更没想过自己能始终占着这个位置不放。然而一步步走到今天,才发现许多事都已经由不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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