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思衬着,周如水又忍不得哭了起来,她无助地望着钟氏远去的背影,身子一前倾,腾地就倒在了篱笆上。
这一撞也实在不轻,周如水的手心直截就被篱笆划出了一道大口子,鲜血顷刻便就刺拉拉地流了下来。却她压根不及喊疼,反是愈发清醒地咬了咬唇,心下一横,哑着嗓子,便不死心地朝钟氏喊道:“婶子,求您醒醒好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面相慈善,定也非是狠心之人!我摔下山时伤了腿,辛苦硬撑至此,已是再走不动了!郎主为我生受了一箭,如今伤势堪忧,亦有性命之危!我曾听闻,人之在世,不畏鬼神,畏因果。今日你我有缘,亦算因果循环。妄求夫人种下善因,莫叫我夫妇二人,横死在这门前!”
周如水的话凄厉中藏着狠绝,从钟氏的话语中,她已听出了苗头,晓得这妇人是不愿惹事生非的,如此,才会摆手诓她快走。
却她将话说到了如此境地,便是言明了,若你不愿救我二人,我二人穷途末路,便就只能死在你门前了!这法子虽是无赖至极,却也真是无奈之举了。毕竟,谨慎避祸之人,是绝不会愿平白摊上人命官司的。
果然,钟氏的脚步一顿,几分气急败坏地扭过了脸来。更因她的话,在钟氏身后,又自屋内走出了一名壮汉。
那壮汉腰宽背厚,面阔口方。见了她,眉头微皱,扔下手中被削尖的木片就朝篱笆大步走来。他挡在了钟氏的面前,径自打开了门来,盯了周如水一眼,便就为她让出了一条道来,闷声指了指内室道:“进罢。”
他话音一落,钟氏已是急了,她跺着脚上前拦住了周如水,横眉冷对那壮汉道:“再过几日就要祭河了!这事咱们管不得!”说着,她更是急出了泪来,狠狠地说道:“阿辔!若再得罪了县尹!你这条命就再也捡不回了!你忘了你姐夫是怎么死的么?旁人怎么活!外头怎么样!都与咱们无关!咱们搬来就是为了避世的!只要咱们自个好好的,这土碗里下饭的腌菜就依旧酸爽!泥壶里泡着的陈酒也亦会香醇!至于旁人的死活,与咱们有甚么关碍?阿辔!收起你的古道热肠!你姐夫的在天之灵看着呢!咱们可再不能引火烧身了!”
钟氏的话中全是惧怕担忧,周如水强打着精神听着,这也才看清,那面相忠厚的男人额上,有着犯人才有的黥面。
她心下一滞,始有了些退缩之意,却听那汉子堪堪说道:“阿姐既是不愿生事,却如何容得这二人横死门前?当初若是有人相助,姐夫与穗儿便不会枉死。却如今因果斗转,阿姐你却要做那害命的帮凶么?”说着,他又是一顿,先道:“阿姐宽心,她一身富贵,绝不会是祭河的贡女。”遂又朝周如水看来,皱着眉头,沉声说道:“你也莫愣着,再不医治,你家郎主的性命可就堪忧了!”
他话音一落,钟氏却是叹了口气,知晓再拦不住,便冷着脸,堪堪朝周如水伸出了手来。
周如水因钟氏的动作一愣,却在她盯视的目光中醒过了神来,忙就将流云百福佩塞入了钟氏的手心。如此,钟氏果然退开,容她拖着王玉溪,一瘸一拐地进了屋去。
屋中不大,极是简陋,只一张四方几与一张硬榻。
周如水小心翼翼地将王玉溪放倒在榻上,就见那汉子已取了盆沸水,拿着油灯与小刀跟了进来。他紧着眉,看也不看周如水,抬手就颇有些熟练地将小刀往沸水里一过,须臾,又举着刀刃在燃起的油灯上烤。
后头,待钟氏冷着脸进门,塞给她一把墨色的湿草,他才终于出声,沉声对她道:“乡野人家只有这土方,好在这矢镞也无毒。你现就将这药草嚼碎,待我将矢镞取出,即刻就敷上。”说着,他的话音又是一顿,瞥了她一眼,认真地道:“要快!一刻也耽误不得!”
见他如此有条有理,周如水自是点头不迭,却也不忘小声叮嘱,“你轻些,他怕疼。”她这话音弱弱的,颤声带泣,一只手更紧紧地握着王玉溪热得骇人的手掌,从里至外都写满了担忧与不忍。
见她这忧惧的模样,钟辔抿唇点了点头,盯着她明显歪斜的站姿,鲜血淋漓的裙摆,不忍再看地撇过脸,半晌才道:“救他要紧,你的伤,但先忍着!”
王玉溪醒时,窗外漆黑一片,他借着微薄的月光静静打量着四周,须臾,终于伸手轻按了按眉心,缓缓看向了身侧。
彼时,周如水乖巧柔顺地趴在榻边已入了梦乡,她小小一个人,伤着的腿上,小腿靠近膝盖侧已树枝绑着固定,苍白的面上泪痕犹在,却她伤横累累的双手,仍不忘紧紧地搂着他的手臂。
垂眸看着她,王玉溪的眸光沉了又沉,忽然,就叹息出了声来。
在这不短的时间里,他仿佛做了一场长梦。梦中,他听见了她的哭声,听她一遍一遍地唤他,更听她道自个不惧。却她真的不惧么?他知她分明是惧的。他更知,先太子的左卫军早已从她令下,即便事发时左卫非在身侧,但料她燃起烟哨,自会前来相救。更况她一介小姑,并无生死仇敌。即便公子沐笙与公子詹两党争锋,她也算是争锋处的例外。
却即便她哭成了泪人,亦终未燃哨。她多聪慧,自然晓得,也自然惧怕,烟哨一燃,招来的不光会有左卫,还会有置他于死地的暗枭。如此,她竟生生选了下下之策,仅以一己之力,舍命护他。
他还梦见了师傅,师傅的音容笑貌自记忆深处浮现,遥不可及,却又好似近在眼前。
早年,师傅只他一徒。因他身中蛊毒,命格奇诡,便因饱受苦痛,颇有些无心世事,更是视生死若流云。
师傅每见他如此,便叹慧极必伤,无情自毁。后头,师傅更是立誓,道要破了他寡亲缘情缘,累世孤独的命格,叫他有情所系,莫就轻易失了生意。
彼时,正恰千禧翁期颐之寿。师傅夜观天象,以他八字推算,道是千禧翁百岁宴当日,正午时分,阳极至阴之时,自宴外桃苑李树之下经过的小姑,便是他万难寻觅的生机良缘。
对此断言,他是不信的,不单不信,更是以为戏谑。在他看来,正午时分,李树之下,便是走过一老妪也不无可能。如此,他又当如何?难不成,待当成人之后,以聘娶之,老妇少夫么?
遂就阿翁与父亲喜极不已之时,他却兴致淡淡。真到了那日,碂叟与恭桓的父亲恭轶满心期待地隐在了暗处,他一当事之人,却只全然无趣地避在了树荫之下,心无旁骛地闭目假寐。
第110章 春日风流
临近正午时分, 烈日当空,雾气尽散。温热的阳光自云层中点点穿出,透过树林,一缕缕极不规则地撒落于地。
桃苑之中,偏就在苑墙边种着颗李树, 彼时李树已结了果, 饱满圆润, 玲珑剔透的李子挂在枝头, 颇得叫人心动。
遂,三五成群的小郎蜂拥往李树边拥来,全望着枝头上累累的果实,口中生津, 作势便要去打那树上的李子。
见此, 同是幼年的王玉溪不屑一笑, 了然的眸中死寂一片。
却偏就这时,一女童蹬蹬朝李树边跑了来。女童扎着圆滚的花苞头,一袭樱色儒裙飘逸灵巧, 彼时显然在闹脾气,红嫩的小嘴儿嘟着,理也不理后头穷追着的老寺人, 只鼓着白净的小脸,娇滴滴地喊着:“要归家!要回宫!再也不出来玩儿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兰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