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无有正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这番言论,何止唾骂了如谢浔般的溜须拍马之人,更是直骂周王是昏君,乱君了!
一时间,殿中静得可怖,金色的艳阳在方正的金砖上投下炙热的光芒,四下的气氛却是分外的凉。
周如水一拧,猛的抬眼盯向傅涑,只怕他落井下石,真叫王端再无余地。
好在傅涑不过挑眉说道:“君上,臣与王端并无私交,遂不知此言。”他这话撇清了关碍亦尚算公正,还真未有落井下石。
遂周如水挑了挑眉,伺机说道:“君父,常言道不可以一时之誉,断人为君子;亦不可以一时之谤,断人为小人。王端早年兢兢业业,怕非是鬼策小人,此事
不若从长计议?”
周如水这话亦算中规中矩,却周王静默了片刻,扭头看她,扫她一眼,竟是不见喜怒地笑问她:“怎么?阿女真如传言般心慕王三?”
他话音未落,周如水心中便是一咯噔,她砰然跪下,眸中添了一分压抑,谨慎道:“兕子妄议国事,还请君父赎罪!”
见她如此,周王更是面色一沉,盯了她半晌,不耐地摆了摆手道:“平身罢,今日你便先行退下!”
周如水头抵地面未敢再言,谢恩出了殿门,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须臾,她垂头看向腰间的流云百福佩,脚下一顿,扭身便往宫门方向走去。
方才在殿外见周如水触怒了周王,瀞翠已惧得不行,现下再看周如水的动作,更是担忧,急急跟上,忙问:“女君这是要去何处?”
“去琅琊王府。”周如水脚步未歇,丝毫未见方才在殿中的谨慎压抑。
瀞翠听了更是愁上心头,劝道:“女君!不可呀!您方才才为王相劝言,如今君上都在气头上,你若现下就往琅琊王府去,岂不是徒惹君上不快么?”
“君父真若不快,左不过与对待阿兄一般将我也谴回封地去!”周如水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脚步更快,低道:“以下犯上便是大罪!更况如今,君父对王端大有偏见,这事宜早不宜迟!我得去寻三郎!”
听周如水提及琅琊王三,瀞翠更是大惊,“女君,那王三郎不是重病在床么?如今也不知在何处养病,您去王府有何用?”
“天下事唯有愿行不愿行两种,至于有无有用,那是后话。”说着,便先一步掀帘登上了马车,轻道:“若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呢?”
近日的琅琊王府实是处在多事之秋,乌衣巷内,也是沉寂非常,周如水一路畅通无阻地入了竹苑,左右却寻不着半分王玉溪的踪迹。
她失望而出,却不想先头那句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还真是一语中的。只不过,倒不是她撞上了王玉溪,而是刘峥当街拦了她的马车。
因着周王的赐婚,刘峥成了娄家的女婿。芃氏虽道是再不管顾娄九,但娄九到底是她亲自养大又最是疼爱的闺女,见娄九一失足嫁了个破落户,也未会真不管不顾。遂近些日子以来,刘峥的日子好上了许多,有娄擎罩着,他实是难得的顺风顺水。
只是外头顺风顺水了,内里却如火上煎油。娄九强要嫁他本是赌气,先头也对他百般体贴,想要得了他的心来,叫周如水悔不当初。但日子一日日过去,眼见着周如水对刘峥的婚事无动于衷,娄九这才回过味来,倒是自个先悔不当初了。
这般,她哪能再给刘峥好脸,眼看着家徒四壁,只差日日派人看着自个的嫁妆,更当着刘峥的面对他几番侮辱。若非刘峥要倚仗着娄家平步青云,他时刻都会压制不住休了她的念头!
为此,刘峥过得既是如意又很不如意,日日午夜梦回,只念及这婚事竟是由周如水请旨求来的,他更是有说不出的苦涩。再忆起那日夜里他之所见,他原以为掌控在手的姑子,竟早已与王玉溪暗通有无,更是愤恨又是嫉妒。
遂近今日在车前见了瀞翠,他想亦未想就拦下了马车,见周如水撩起车帷,对上她如玉赛月的面容,冷漠轻视的目光,目光往乌衣巷中一瞟,眸色便冷了几分。知在这道口上无几句好言,话中饱含着不甘与控诉,直截便道:“我向来识人分明,却不想在千岁这儿栽了跟头!如今倒想问一句,若来日王端倒了,王三郎亦会声明俱损。如此,千岁可会似弃峥一般,弃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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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浪成微澜
“千岁可会似弃峥一般, 弃他而去?”
烈日当头,周如水如桃花瓣的指甲盖轻轻覆在窗沿上,她冷冷看向刘峥,只觉这世事实是风水轮流转,可笑至极!又荒唐至极!谁能想到, 现如今, 刘峥倒觉着自个是那被弃之人了!
艳阳下, 她歪着脑袋, 明净的小脸愈发的白净,通透一笑,嗤道:“真乃非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倒与娄九同一副德行, 当街冲撞!拦人车马!都是无理至极!”说着, 她索性撩起了车帷, 如画精致的眉目在艳阳下熠熠生辉,澄澈的眼眸中露出鄙夷,冷嘲着说道:“刘峥呐刘峥!你有何资格与三郎作比?更你这番愤愤为何?就许你把我做过桥梯?不许我将你弃之如摒么?”
若要杀了他求个因果报应, 早当年她就能要了他的狗命了。她之所以对他不理不睬,不过是想看看,今生今世, 若她不再犯糊涂,刘峥又能混得怎生模样?
遂言止于此,她便懒得听他言语,甩下车帷就朝前头驭马的炯七道:“还愣着做甚?咱们走罢!”
这几日周王的面色都不大好, 忒的阴沉,显然仍在运气,明知王端无罪,仍不放他。这般,就连市井间都议论纷纷,却不知怎的,一句“天不生王端,万古长如夜。”忽的就在邺城中流传了起来,更是传入了周王的耳中。
早年这君臣二人起了龃龉,经年都是心中结,横亘在心头始终未消。如今此言一出,实是压倒了周王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紧握住拳,因用力过猛,骨节都微微发白,冷嘲道:“好一个天不生王端!万古长如夜!”
说着,已是勃然大怒,不耐地看着众人斥声问道:“怎么?这天下是寡人的天下?还是他王端的天下?寡人倒不知,他这些年来偷奸耍滑是哪儿得来的民心!”
周王这一恼,便是真下了杀心,当场就清算起了王端往日的罪过,早年王端冲撞周王,有居下讪上之过。近年王端称病不朝,又有失臣子之礼。居下讪上是罪过,称病不朝也是罪过,遂这拟订的罪名十是太重,竟是“亡臣子礼,大逆无道,当要斩。”
周如水稀里糊涂被周王诏来,稀里糊涂拟写下了这封诏书,她分外迷茫地立在周王座下,每写一字,都是茫然,都觉隐痛难言。
前岁魏君忠奸不分错杀良臣,使得魏国混乱不堪。殷鉴不远,周王却不知引以为戒,实是叫她无言以对。更王五视她做亲姐一般,王玉溪与她又有嫁娶之约,她却亲手拟写诏书要杀了他们的父亲,于情于理,都是无颜以对!
却这一切都不曾存在于她的过往,她怎能料到,往昔王玉溪教她习字,如今她却亲手写下诏书,要在明日午时腰斩他的亲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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