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右手一抬,捏了捏周如水的耳垂,揶揄说道:“傻阿骄,你可知,你次次扯谎,耳根均是通红。”言迄,他难得认真地垂眸问她:“若为兄道,你大兄之死与我无关,你可信?”
室中静悄悄的,烛火在夜风中轻晃,周如水抬头看他,正对上他的喉结,她一怔,目光偏了偏,神色几分悠远,勾唇笑道:“从前往后,七兄都不曾欺过兕子。遂七兄道甚么,兕子便信甚么。”
闻言,公子詹勾唇一笑,端的是漂逸清贵,他出神地瞥了眼周如水,忽的道:“待你想明白了,真若放不下王三那厮,为兄便是惹恼了君父,也助你将他抢来。”
他这一言也是纨绔,周如水揉眼看他,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来。须臾,只轻轻摇了摇头。
王端死前在诏狱留的话,寺人旌自然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周王。因了这句“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周王又羞又恼,待得再晓王端临死前那句“人生实难,其有不获死乎?”又闻王笺啸唱:“积羽沉舟,羣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然,虽千万人,放翁往矣!”竟是难得怔忪,静默了良久。
人之肆意,荒唐过后,总会生出倦怠。特是万籁俱静的夜中,更易回忆过往。
王端一死,周王久积的怨怒竟也好似消散了开来。漆黑日暮下,望着空旷的宫室,周王忽就忆起了年少时的王端。
彼时的他与王端均是青葱少年,踌躇满志,视万物如粪土。太子府中,青山当户,流水在左。他们时常饮酒纵歌,辄谈世事,调素琴,阅金经,实是志趣相投。后头,王端曾对他立下重诺,道是:“端之生死全为殿下,必鞠躬尽瘁,以助殿下安国长久。”为此,他便真真弃了王家家主之位,更忽顾了家中妻儿。却如今,时光荏苒,世事与人都不复当年。
忆及此处,周王的神色出乎意料地平静了几分,沉吟片刻,竟是召了寺人旌道:“罢了,叫他们都莫在明堂跪着了。”
闻言,寺人旌一凛,忙是躬身传旨,去请了公子詹与周如水免罚。
王家这头的白事正在当头,谢府亦出了事儿,自谢釉莲有孕,谢家便似舒了口长气,在周王的盛怒之下,好好地挨过了次次风口浪尖。
后头谢浔禀告周王在邺城近处的富源村黑泥沟中发现了一座银矿,也是正中了周王下怀。
周王近年崇信道教,妄求长生,宫中最缺的便是银子。早先厉办暗娼楼案,与其言是为求公正,不如言是想要捞来这些巨财。却不想案子是办下来了,利国亦利民,就是未利着周王这私库。
遂前岁谢浔一道富源村黑泥沟中有一座银矿,周王未详尽勘探便将黑泥沟银矿收归朝廷,又派谢浔前往主事开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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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水毕竟是如水,即便痛彻心扉,都不忘挖坑…………
又觉得好笑,又心疼我宝宝
第151章 浪成微澜
谢浔就盼着靠这银矿扬眉吐气, 遂大开大办,方至黑泥沟,便征召民夫三千七百余人,没日没夜,大肆采掘。却哪想, 耗时多日, 挖出银砂四千多斤, 末了, 却仅炼出白银三两、黑铅四十斤。
奏报送至周王案前,周王真是怒极生笑。这一朝,不光是赔了个大发,更是叫周王大失所望。更彼时, 王端方死, 余怒未歇。瞅准了这个机会, 王端的门生们齐齐上奏,都是弹劾王端往日的罪行。
一时之间,弹劾谢浔的奏本就如落叶般飞了满地。奏本的内容也不拘泥, 不光就银矿之事弹劾谢浔,更有有道他不尊君上,以谕赐青词垫案角的。也有详尽道他何时何月何处何地与何人私用荤辛的。
这些鸡毛蒜皮本算不得什么, 真真将谢浔拖下马的却是傅涑,道是他前些时日办暗娼楼案时,阴差阳错抓得一匠人,那匠人嘴严的很, 起先是一根丁卯都询问不出。后头他绞尽脑汁,直是寻来了那匠人的妻儿来,那匠人才终于松了口。
这一松口,便就甚么破事都招了,不但招出了王豹叫他做的那些偷鸡摸狗的唬人勾当,更招出他之所以被藏于暗娼楼,是因他受谢浔之命,偷凿了块正刻青词,背刻“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形如脚印的巨型石碑。后头谢浔要将他灭口,他无处可躲,这才投了王豹。
这事儿一揭可不得了!那正刻青词,背刻“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形如脚印的巨型石碑,不就是前岁谢浔在济奣山脚下挖出的祥瑞么!
谢浔所献的祥瑞竟是假的!这事儿可真真惹恼了周王,便就在此时,公子沐笙再次上疏,奏请周王废除禁屠之令!
道是彭泽因了大饥,郡下土地大半都丢了荒。向来大饥过后有大疫,因着看顾及时,疫情虽有,却也被医士压下了。只是彭泽饥荒,几乎成了空城,民疲业费又丢了荒,如此还连山中的野兔水中的游鱼都食不得,可不是仍要将人逼死?
早先周王施行禁屠令,多半就是因了谢浔奉上的这天降祥瑞,再加他一挑唆又求长生心切,便就毫不迟疑地下了令。如今道明祥瑞是假,禁屠令便有些可笑。可王端之死本也有禁屠令之因在其中,周王再气的不轻也不愿松口,虽将那匠人五马分尸,却愣是保了谢浔,似就真信了谢浔那毫不知情的辩白之辞,只当朝罢黩了他的官职,将他贬为了庶民。更未有废除禁屠令的意思,全是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谢浔本因王端之死欢悦非常,哪想会栽在富源村黑泥沟这座银矿上,更祥瑞之事又被翻出,实叫他措手不及。
遂一经罢黩,登时便哭天喊地,哪里再管什么气度风仪,连姿态也未摆了,当着百官的面就耍起了无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个做不做得官无有甚么,若不得见周王天颜才是大事,实会叫他茶饭不思,日思夜想。说得那是分外的玄乎,不知的,还当他一把老骨头思慕周王朝朝暮暮。
好在周王如今心底怕也恨惨了他,实是没得那闲心再听他奉承,听了这谄媚之言压根无有兴致,只斜了他一眼,甩袖便走。
这般马屁拍在马腿上,谢浔更是慌了,又扭头去求公子詹相助,却公子詹哪里理他,只是似笑非笑地作壁上观道:“谢翁怎急得似只无头蝇?您虽是吃了瘪,谢姬不还好着么?若她这一胎得男,不就是您那东山再起之日?”
实则银矿这事儿一出,心思缜密如公子詹便觉察出了不妥。却再一细查,顺藤摸瓜竟摸到了周如水那儿。真到了周如水那儿,公子詹便也就不查了,这才任由着谢浔栽了这大跟头。
他这人本就快意恩仇的很,早先谢浔攀附于他,他安得门下多一走狗,实是无可无不可。但自谢姬得孕,王氏在朝中衰微,谢浔这老狗只差翻眼就成了白眼狼。他早有了收拾这老狗的心思,哪知周如水会冒然出手。只可惜这时机到底不恰,王端都断了魂了,这事才闹腾出场,全是于事无补。只是公子詹也未想到,周王一怒能杀王端,对谢浔这脓包却是相当的宽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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