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病得倒真是时候!”公子詹冷嗤,眼中乌沉沉的,眯了眯眼,咬牙道:“把邱公送去,将他弄醒!”
说着,又默了一瞬,目光微微瞥向脚边碎裂的玉壶,眉间浮上阴沉,一壁往外走,一壁说道:“去给我好好查查王玉溪。”
他倒要弄明白,这王三与魏擎,哪个才是火坑?
婚事一定,周如水便愣了神,扑伏在枕上,呆呆看着帐前散着幽光的夜明珠,若凝脂的肌肤白得煞人,只露出一双幽黑的眼,太静,静得叫人心慌。
瀞翠与夙英自是明白周如水心中的苦闷不愿,均是哭成了泪人,偏生无计可施。
周王自也算准了周如水心中不愿,遂婚事一定,便令周如水好生在宫中待嫁。遂华浓宫外头的侍卫全换了轮新,严实得同个铁桶似的,连只苍蝇都飞奔不出。便是公子詹几次来见都被拦在了宫门外,全是与幽禁无异。
几日来,周如水只问了一句,她问:“去北境援战的是谁?”
瀞翠哪能不知她的心思,红着眼眶回禀:“君上倒有意命二殿下去,可二殿下断了腿骨正尚病着,连府门都出不得,哪还出得去远门?后头朝臣推举,便提了冯樘出来。”
“冯樘?这人口谈玄奥,言如珠玑,嘴皮功夫实是不错。倒不知真上了战场,领兵的本事敌不敌得过这嘴皮子功夫。”说这话时,周如水神色很淡,虽是松了口气,浑身却又透着无力。
蛮人打来了,她先想着的便是莫要叫公子沐笙重蹈覆辙去了北境。遂连阿兄都算计上了,这几日睁眼闭眸,她都好似还能看见公子沐笙醒过神来,护着她时,乌幽幽盯着她的眸子。
那眸光太深,太黯,好似见不见底,透着难掩的诧异。
许多事她讲不明白,依着公子沐笙国事当头,身先士卒的性子,她再以大兄入梦来言,他也不定会信。却情/事逼人,她只好出了下策。原以为阿兄不会察觉,但她到底出了纰漏。
人总是这般,越是看重越是慌乱,越是珍视越是易出差错。
她怕摔坏王玉溪送她的流云百福佩,出宫前将腰上的玉佩一并取了,又怕误伤了公子沐笙,又将发簪佩饰全都卸了。
小心翼翼,反是露了太多纰漏。
阿兄定然十分伤心,她也遭了报应,若是那日公子沐笙在殿上,想来必会据理力争,便是拗不过君父,最起码,也会为她求来些转圜的时日。
哪会成今日这般,盟约既定,已成定局。
她不想嫁!不愿嫁!泱泱大国,天下都是男儿,韩拔萧望也不负众望,将大肆攻来如狼似虎的蛮贼生生拦在门外。
却为何,君父又变了主意,要她嫁去魏国?便是她嫁去了魏国,魏君就真会出兵了么?周魏两国就真的永以为好了么?
一滴热泪滚出眼眶,周如水紧紧握着腰间的流云百福佩,起身,初次甚至未太站稳,连夜的不眠叫她腿上生不出气力,愣是伸手在一侧轻撑了一把,才真真站定。
室中静悄悄的,她将宫婢都赶去了门外,此时,终愿意动弹了,撑了分气力走近窗边。
外头景物依旧,飞檐翼翼,不多时,门外更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眸看去,待得看清,又是失望。
也是了,她的华浓宫如今成了牢笼,进不来,出不去,这般还能畅通无阻的,谢姬算是其一。
彼时,夙英正红肿着眼为谢姬领路,见周如水悠悠看来,乱发蓬松,面色苍白,心中又生了悲意,忍了忍鼻酸,才小声禀道:“女君,来给您量衣了。”
她是帝姬,非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便是自个的嫁衣,也是一针一线都不必多费心思的。自有仆婢费心,为她绣最美的罗裙,最巧夺天工的红衣。
却这又如何呢?她终不过也成了棋子。在君父的唇齿之间,轻轻交付给了旁人。
第161章 孤光点萤
蠡壳窗半开着, 凉风阵阵, 有点冷,心却燥。
殿中还点着盏八角琉璃宫灯,周如水轻挽广袖, 皓腕在烛火的映照下透着莹润的光。
因着周王的御令,华浓宫宫门四闭。公子詹日日前来都入不得门, 这次第,能入得门来的倒只有谢姬了。
谢姬既代掌后廷宫事, 周如水的婚事定了她便该照拂, 便该为周如水备嫁, 遂她入得门来, 毫不叫人意外。
许是近日谢府噩耗连连,又方产下皇子不久,谢釉莲看着比往日里又清瘦了许多。她款款走来,身后跟着俩岁长的嬷嬷, 一众的宫人皆低眉顺目,颇是噤若寒蝉。
周如水望着她走近,坦荡荡,并未说甚么, 也未迁怒,她沉默着上了前来,展开双臂,由着伺候。
她不言语,谢釉莲亦尽着庶母的本分守着。静静坐去了一旁, 环视殿中,轻抿了口茶。
这一看来,她只觉周如水往日里实在得宠,便是她入宫以来宠冠后宫,也未见过比周如水的妆奁中更为精美的珠玉玳瑁,宝石琳琅。
彼时,妆台铜镜中映照着周如水面无表情的脸,她也实在是美,春日里的桃花能有多美,她就有多美。
看着这般的周如水,谢釉莲心中原有的奚落之言都不自觉地尽数吞回了肚里。她本以为她恨极了周如水,她妒她恨她,恨透了周家人,甚至于,将对周沐笙的怨愤都毫无收敛地转嫁到了周如水的身上。她更曾因谢永清的死,因她的执念落空,恨不得叫周如水血债血偿。
却如今这般看着她,谢釉莲只觉那妒很淡,那恨也很淡。似乎随着父亲的死,随着她亲手以最屈辱的法子将谢靖逼死,叫他死了也入不进谢家祖坟后。她的心便由恨到空,连感知都淡了。
她更恍惚地觉着,如今的周如水便如往日里被逼入了尽头的她,是世间最易脆的琉璃,稍稍一碰便能风崩瓦解,实再提不起劲来再伤再恨。
遂她的目光微微眯起却无往日的凌厉,她看着周如水,直过了一会,才极慢地说道:“兕子你可还记得,你髫年之时,曾在乞巧节上祈愿,道是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普天下有情人终为眷属。”言至此,她亦一笑,笑中多是莞尔,又有嘲弄。一顿,才继续道:“彼时娄后便问你,小小年纪怎晓这般许多?不想你道,求而不得苦,织女牵牛苦,太苦,苦叫人怜。”
她话音温柔,叫周如水微微一讶,慢慢抬起了眼来,眸光微淡,淡淡魅惑,淡淡忧愁,静了一瞬才接过话来,道:“彼时母亲不懂我心,只道人生在世,莫对尘埃落定之事多有痴妄。”说着,她轻一挥手,挥退了左右的宫人,眸光灼灼,看向谢釉莲问:“庶母此言何意?”
话中已带了刺儿,不经意便能伤人。
这次第,她冷漠些许,谢釉莲却始终含笑,墨黑如缎的发髻间珠光宝气,撇了撇嘴问她:“这宫里宫外谁又不苦?”说着,便勾了下唇,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思绪,话音幽遥,“我亦曾年少,后头悲从中来,所有的杏花微雨都只剩了关山阻隔。遂,我无心嘲你。”
她无心嘲她,却周王所嘱在前,无处可避,顿了一瞬,终是直白盯住周如水,照本宣科道:“魏公子擎不失为良配,你便认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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