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直是食过午膳,三人才往河边去。彼时,如是棉絮的落雪虽是停了,午后的阳光也落了一地,却推开门来看,四下却仍是厚厚的一片积雪。院中的梅花也被压弯了枝头,如是自怨自哀的娇俏女郎。
王子楚倒是不知寒不知冷的,房门一开,如是脱兔,拔腿就想往外跑,好在周如水眼疾手快,直是拉着他戴了顶暖帽,才放开手来。
这才要跟着迈出门去,她却又被王玉溪搂住了细腰,便见他拿了件雪白的狐裘披风在手中,一面为她系上,一面道:“也管顾些自个,你惧冷,再带上个手炉。”
这模样十分严肃,却又分外可亲。
周如水对上他这如是严父的模样,心中暖融,抬手去抓他的手,不免就拧眉,璀璨的明眸盈盈望着他道:“这些天来,气候一日比一日凉,夫君的手怎的也一日比一日凉了?”说着,索性紧紧拉住他的手捂入怀中,心疼道:“你昨夜才睡了几个时辰?夜里去小五房中为他盖被,天未亮又早起为他备下功课。”言止此处直是看他一眼,那模样,既纯又魅,声音都像食了饴糖般甜腻,轻轻嗔道:“今个夜里,不许闹了。”
彼时,王玉溪冰凉的手掌被她紧紧握住捂在心口,她沉实的温热的心跳隐隐跃动在他手背之上。
四目凝视,因着她关切的注视,王玉溪的眸光愈发地隽黑而安静了下来,心中有些沉重,望着她却是勾唇一笑,靠近她,鼻尖贴着她的鼻尖。须臾,闭上眼,低头吻她温热的唇,漫天冰雪,苍茫高山之上,他就在屋前,慢慢对她说道:“阿念,咱们生个与你一般,玉雪可爱,聪慧安静的小女郎罢。万莫得个与阿楚一般活蹦乱跳的小郎,不过眨眼,便能没了踪影。”
王子楚可不是眨眼就没了影了么?他迈着小短腿跑的飞快,因是头顶多了个暖帽,不若此,还能更快些。王玉溪与周如水放任他胡跑,一是因深冬已至,庐临山脚的山民都不再入山。二因河面结冰,小童身量尚轻,不至生出祸患。三更因王玉溪深谙奇门遁甲之术,早在山口四面都布下了迷阵,等闲之辈难以入得。
便这般,待一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马蹬声,入山以来常不见外人的王子楚也是唬了一跳,不多时,便见不远处的草木动了动,紧接着,一儿郎轻裘缓带,宽衣穿屐,牵着匹黑色骏马自林中狼狈走出。见此,王子粗大眼一转,想着阿兄教导过凡事不敌,走位上计,正要猫腰溜走,却见这儿郎身后走出一熟悉的身影,那墨袍黑裘,疏眉目,美须髯,容貌俨然的文士,显然是常与兄长一块下棋的冯家阿叔。
见此,王子楚再也不躲了,咧嘴一笑,熟捻地便朝冯樘跑去,扑上前抱住他的大腿喊道:“世叔!您怎的来啦!寻三郎下棋么?”
他如是个小炮仗般冲上前来,直是吓了冯樘身前的南宫祁一跳,待看清他小小一儿郎虎头虎脑神气自信的模样,不由挑挑眉,怪声怪气道:“呦,小五郎这炮仗似得脾性还未吃够闷亏呢?”
却王子楚哪里理他,便见冯樘朗声一笑,弯身捏捏他的脸道:“是阿楚呀?可不就被你给猜准了,世伯闲来技痒,却竟苦无对手。蕴之难寻,便寻你阿兄来了。”
说着,牵着王子楚的小手便往前走,待得近到宅前,极目一眺,又是一晒,忽然停步。这才回首朝南宫祁说道:“倒是王三会享清福,凡宅左有流水,谓之青龙;右有长道,谓之白虎;前有汗池,谓之朱雀;后有丘陵,谓之玄武,为最贵地。他这居所,前朱雀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实是占了块宝地了,真乃神仙之所了。”说着,低头看向被他牵着喜气洋洋的王子楚,揶揄道:“阿楚跟着三郎,可不是做了小神仙?”
第198章 浮生若梦
风声夹杂着雪气, 十分的寒凉。日长风静,冯樘的话音未落, 王玉溪与周如水已携手走来。二人的步伐闲适而优雅,真是灿灿生辉, 摄魂夺魄的一对璧人。
见了他们, 南宫祁与冯樘皆是眼前一亮, 王子楚松开冯樘的手, 一溜烟就跑至周如水身侧,轻拉着她狐裘披风一角,仰起头古灵精怪地道:“阿姐,世叔他们来装忙抓鱼啦!”
闻声, 冯樘眉头一挑,看着他小小一个人儿浑身透着的机灵劲, 笑得喜爱又无奈。南宫祁睨他一眼,也是似笑非笑。牵着马儿上前,先朝周如水一揖, 扭头,便揶揄对王玉溪道:“你小子倒是清闲!不像吾与冯公, 与世浮沉,万般不易。如今难得寻了个清闲来会你这故友,却竟险些困入迷阵之中!真是何苦来哉?”
他向来的泼皮, 这话也不过刁钻些的玩笑之语。遂众人听了也不介怀,周如水更是笑盯他一眼,顺着他的话头, 讨巧道:“这不是来迎十一郎了么?”
她这话答得巧妙至极,她又是公主之尊,往日里,先君在世时众人尚且不敢得罪于她。更莫要言如今这天下是周沐笙的天下,她与新君同气连枝,若是惹了她不快,来日总是免不得吃苦头的。
遂她这一言,南宫祁便如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又不好驳她,正想着如何下台,就听周如水似笑非笑,软糯又道:“我记得前岁,是冯公往北境去助战的罢?怎的十一郎却是面色如土?也似是去过战场似的,这牙口空空,竟缺了一颗?”
周如水的话柔中带棒,实在是不疼不痒地戳在了南宫祁近来正正的痛处上。一旁,王玉溪凝视着周如水狡黠的神色,薄唇微勾,但笑不言。
彼时,便听冯樘朗声笑开,朝周如水一揖,抚着长须,悠哉接嘴道:“千岁真是明察秋毫!他可不是落了牙么?只他这牙非是落在了英雄冢,而是折在了美人侧!”
“美人?”周如水挑眉,笑看向南宫祁。
王玉溪亦是一笑,睨了眼被戳中痛脚,躁眉躁眼的南宫祁,先是拍了拍他的肩,须臾,又回握住周如水的手,朝他二人点点头,毫不生分道:“家中未有胾肉,咱们先往河边去罢。”
说着,冯樘与南宫祁也不见怪,众人又是调头往回,朝冰河边去。
就见冯樘坦荡行至王玉溪身侧,笑嘻嘻继续道:“可不是美人侧么?前岁,邺城之中有家郑氏布庄出了个巧手美人,人如秋菊,清艳多姿。这厮见之难忘,竟就寻上家去。哪想被那美人以梭投掷,生生折了一颗白牙!”
“竟能被织梭打落了白牙?”周如水挑眉,这回真是诧异非常,扭头对上一脸苦色的南宫祁,惊疑道:“十一郎这是靠得那女郎多近呐?”
这一问,也是实在出乎南宫祁意料。想他自是被打落牙后,旁人只议论纷纷他这被美人打落的牙,笑他丢了风度,如今这模样也实在不够倜傥。倒无谁问他,彼时是怎番回事?怎的就生生被织梭给打断了牙了?又这事说来也实在是晦气,他风流一世,怎想就在那小姑面前碎了心肠,着了道了。心中也知自个真是醉酒误事了,遂这事发以来,全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只如今周如水这么一问,他再回想起来,真是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倒不是惜牙,而是惜情。不觉,竟有些心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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